凌晨一点,方振邦在厨房琢磨起最近三年一首构思的合金难题。母亲和女儿都己睡熟,只有油烟机的微弱照明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镁合金的低温脆性难题,他卡了整整两个月。国外的技术文献要么语焉不详,要么干脆申请了专利壁垒,国内能参考的资料少得可怜。他白天在研究所被张建军处处掣肘,实验室的精密设备总被“借”给小李用,只能趁晚上回家,用大脑想。
“还差5%的稀土配比……”他喃喃自语,用大脑模拟往坩埚里加入微量的钇元素。电热炉的温度慢慢升高,合金熔液在坩埚里翻滚,像一锅沸腾的岩浆。突然,坩埚底部裂开一道缝,滚烫的熔液漏出来,在瓷砖上烧出一个焦黑的印记。
“该死!”最关键的那组数据,又失败了。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医院的催款短信。母亲的复查费和药费加起来,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他点开银行APP,余额只剩下三位数,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就这样熬了快两个月,方振邦的眼窝深陷,颧骨愈发突出,连方念都看出了他的疲惫:“爸爸,你别总熬夜了,你的黑眼圈比熊猫还重。”
他笑着捏捏女儿的脸:“等爸爸做完这个研究,就带你去游乐园。”话虽如此,他心里清楚,只要张建军还在研究所一天,他的成果就很难真正属于自己。
这天傍晚,方振邦刚把熬好的中药倒进保温桶,门突然被敲响了。他以为是送快递的,拉开门却愣住了——刘梅站在门口,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身上那件曾经光鲜的连衣裙沾着污渍,早己没了往日的精致。
“振邦……”她声音嘶哑,刚开口就哭了出来。
方振邦皱起眉,侧身让她进来,警惕地看了看楼道:“你怎么来了?”
“我……”刘梅走进屋,眼神扫过狭小的客厅,看到墙上贴着方念的奖状,眼泪掉得更凶了,“王老板他……他把我甩了。他就是玩我呢,他根本没打算跟我结婚……”
方振邦没说话,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他对刘梅的遭遇没有丝毫同情,只觉得讽刺——当初她卷走存款、丢下女儿时的决绝,仿佛还在昨天。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刘梅哭着抓住他的胳膊,“振邦,我们复婚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好好跟你过日子,好好照顾妈,照顾念念……”
“放开。”方振邦甩开她的手,语气冷得像冰,“复婚不可能。你要是来要钱,我没有。”
“我不要钱!”刘梅急忙摇头,“我就是……就是想看看念念。她还好吗?”
提到女儿,方振邦的脸色缓和了些:“念念很好,不用你操心。”
正说着,方念背着书包从外面回来,看到门口的刘梅,脚步顿住了。小姑娘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蒙上了一层戒备,小手紧紧攥着书包带。
“念念……”刘梅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哽咽,“妈妈回来了。”
方念没说话,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却在门口停下,小声问:“你这次……还走吗?”
刘梅的眼泪瞬间决堤:“不走了,妈妈再也不走了,妈妈陪你……”
“念念,先做作业。”方振邦打断她,对女儿使了个眼色。等小姑娘进了房间,他才转向刘梅,“你看也看过了,走吧。”
“振邦,我是真心的!”刘梅不死心,“念念需要妈妈,你就让我留下吧,哪怕做牛做马……”
“你当初丢下她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需要妈妈?”方振邦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刘梅,是你自己选的路。现在后悔了,晚了。”
他走到门口,拉开门:“以后别再来了,对念念不好。”
刘梅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突然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声惊醒了卧室里的母亲,老人扶着门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叹了口气:“让她……看在孩子的份上,再想想?”
“妈,您别管。”方振邦扶母亲回房,“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不能委屈了念念。”
把刘梅“请”出门时,方振邦发现她的行李箱就放在楼道里,拉链坏了,里面的衣服露了出来。他没再多看一眼,“砰”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方念房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方振邦走过去,轻轻推开门,看到女儿趴在书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念念。”他在女儿身边坐下,“还在想妈妈?”
方念抬起头,眼泪汪汪的:“爸爸,妈妈是不是真的知道错了?她以前……也给我梳过辫子的。”
方振邦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声音放柔了些:“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妈妈以前做错了,现在就要承担后果。但念念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爸爸永远陪着你。”
方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扑进他怀里:“爸爸,我不要游乐园了,我只要你别太累。”
方振邦抱着女儿,眼眶一热。所有的疲惫、委屈、愤怒,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目光落在厨房那套简易实验台上——那里,还放着未完成的合金试样。
他不能倒下。为了母亲,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那点不甘心的执念。
第二天一早,方振邦收到了林薇的微信:“研讨会的票给你放会展中心服务台了,报你名字就能取。另外,我带了台便携式激光粒度仪,你要是需要做粒度分析,随时找我。”
看着那条消息,方振邦愣住了。他从未跟林薇说过自己缺设备,可她仿佛什么都知道。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手机屏幕上投下一小片光亮,像极了他此刻心里燃起的那点希望。
或许,事情真的会慢慢好起来。他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往研究所走去。不管前路多难,他都要走下去——为了那些等待他的人,也为了那个还没被磨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