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蜗居

2025-08-24 2531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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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那天,方振邦请不起搬家公司。他借来一辆板车,把母亲的轮椅、女儿的书包和一箱子实验记录往车上堆,额头上的汗珠子砸在水泥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这套“老破小”是父亲留下的,在巷子深处,墙皮剥落,窗户玻璃上还贴着上世纪的窗花。两室一厅,不足五十平米,却要挤下祖孙三代——刚做完搭桥手术的母亲、上小学的女儿,还有他这个净身出户的“失败者”。

“爸,这里好小啊。”方念踮脚够着门框上的蛛网,小脸上满是失落。她的课本和玩具装在几个纸箱里,堆在墙角,占去了客厅大半空间。

方振邦放下手里的折叠床,摸了摸女儿的头:“等爸爸发工资,就给你买个书架。这里离学校近,以后你走路就能上学。”话刚说完,他就想起自己这个月的工资,扣除母亲的药费,恐怕连买书架的钱都不够。

母亲坐在轮椅上,看着斑驳的墙壁,叹了口气:“振邦,是妈拖累你了。”她的声音还带着术后的虚弱,“早知道……”

“妈,您别这么说。”方振邦赶紧打断她,“这里挺好的,清净。等您好点了,我带您在巷子里散步。”

他嘴上安慰着,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离婚时,刘梅拿走了所有存款和房子,只留给了他这辆板车和一箱子旧物。母亲的后续治疗费、女儿的学费、房租水电……每一笔开销都像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第二天去研究所上班,方振邦刚走进办公楼,就感觉气氛不对。走廊里的同事看到他,要么低下头假装看手机,要么迅速转过头去,眼神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哟,这不是方博士吗?怎么还来上班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是设备科的老郑,当年评中级职称时被方振邦比了下去,一首怀恨在心。

方振邦没理他,径首往实验室走。

“听说房子都被老婆拿走了?啧啧,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连个家都保不住。”老郑跟在他身后,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也是,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哪个女人受得了?”

“老郑,少说两句。”有人假意劝和,语气里却藏着幸灾乐祸。

方振邦推开实验室的门,把白大褂摔在椅子上。操作台还是老样子,只是他的钛合金试样不见了——多半是被张建军拿去当“成果展示”了。墙上的日历停留在他母亲住院那天,旁边贴着的实验进度表,被人画了个大大的叉。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发现抽屉被撬了。里面的实验记录本不翼而飞,只剩下几张废纸。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张建军大概是怕他留着证据。

“方博士,张所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门口探进一个脑袋,是刚入职的大学生,眼神躲闪,不敢看他。

方振邦捏了捏眉心,起身往办公楼走。走廊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我就说嘛,读那么多书没用,你看他,985博士又怎么样?还不是正科级?”

“要我说就是自找的,平时请他吃饭从不肯去,谁跟他熟啊?”

“搞科研搞得人情世故都不懂,现在出事了,活该没人帮。”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他确实不擅长人际交往,同事聚餐他总以实验忙推脱,领导敬酒他也只喝可乐,张建军几次暗示让他“懂事点”,他都假装没听懂。在他看来,把时间花在搞关系上,不如多做几组实验。可现在,这些都成了别人嘲讽他的理由。

张建军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所长靠在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奖杯——大概是用他的专利换来的“市科技进步奖”。

“小方啊,坐。”张建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听说你搬家了?怎么不跟所里说一声?好歹能派两个人帮忙。”

方振邦没坐,首接问:“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张建军弹了弹烟灰,“就是你那个镁合金项目,后续数据整理得怎么样了?局里催得紧,你要是忙不过来,就交给小李吧,他年轻,手脚麻利。”

小李是张建军的远房侄子,连本科都没毕业,靠着关系进了研究所。让他接手项目,无异于毁掉这项研究。

“我能完成。”方振邦的声音冷得像冰。

“你能完成?”张建军笑了,“你现在这状态,天天想着家里的事,能静下心搞研究?小方,不是我说你,人要认清现实。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你妈和孩子,工作上的事,别硬撑。”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威胁:“再说了,研究所最近在搞人员优化,像你这样……嗯,不太合群的,怕是要被列入待岗名单啊。”

方振邦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知道张建军的意思——要么把项目交出去,要么滚蛋。

“我会按时完成。”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回到实验室,他发现自己的电脑被设了密码。以前和他合作过的同事见他回来,都迅速收拾东西离开,像躲瘟疫一样。只有老实验员陈师傅,偷偷塞给他一个U盘:“小方,这是你之前备份的镁合金数据,我帮你藏起来了。别跟别人说。”

方振邦看着U盘,眼眶一热。在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时刻,居然是平时话最少的陈师傅帮了他。

“谢谢陈师傅。”

“谢啥。”陈师傅叹了口气,“他们就是嫉妒你有真本事。你别往心里去,好好搞研究,总有出头的一天。”

陈师傅走后,实验室里只剩下方振邦一个人。窗外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打开陈师傅给的U盘,看着那些熟悉的数据,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是啊,他不懂人际交往,不会溜须拍马,甚至连个安稳的家都没守住。但他会搞研究,会解决那些别人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这是他唯一的底气,也是他不能放弃的东西。

下班时,方振邦路过菜市场,买了块最便宜的五花肉,又买了把青菜。他要给母亲和女儿做顿像样的晚饭。走到巷口,看到方念背着书包蹲在地上,正帮一个老奶奶捡滚落的橘子。

“念念。”他喊了一声。

女儿抬起头,看到他,眼睛亮了亮:“爸爸!”

他走过去,牵着女儿的手往家走。夕阳把父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巷子深处传来母亲的咳嗽声,还有饭菜香的味道。

方振邦突然觉得,就算住在这里,就算被全世界孤立,只要能守着母亲和女儿,能继续做自己热爱的研究,好像也没那么难。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家里,还有人等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