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端材料学报》的样刊寄到研究所那天，方振邦正在调试一台老旧的硬度计。快递员在实验室门口喊他名字时，他还以为是林薇寄来的补充实验数据。
拆开信封，淡蓝色的期刊封面映入眼帘，右上角印着他的名字——《低温镁合金的塑性调控机制及极端环境应用》，作者：方振邦。
指尖抚过自己的名字，粗糙的纸页带着油墨的清香，方振邦突然觉得眼眶发热。那些在厨房熬夜实验的夜晚，那些被张建军刁难的日子，那些藏在旧万用表里的U盘数据，此刻都凝结在这薄薄的纸页上，沉甸甸的。
“方老师，发顶刊了？”李工路过，探头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圆，“我的天，《极端材料学报》！咱们所多少年没出过这么硬的成果了！”
他的惊呼引来了不少同事围观，办公室门口很快挤满了人。有人真心道贺，有人眼神复杂，更多的是掩饰不住的惊讶——谁也没想到，这个被张建军压了十几年的“书呆子”，居然悄无声息地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小方，行啊你！”陈师傅挤进来，拍着他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我就说你是块金子，早晚会发光！”
方振邦刚想谦虚两句，张建军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带着刻意的热情：“哎呀，振邦，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早说？所里该给你办庆功宴啊！”
他挤到方振邦面前，拿起期刊翻了两页，眼神在作者单位一栏停留片刻——那里只写着“市材料研究所”，没提任何项目组。
“张所过奖了，就是篇普通论文。”方振邦不动声色地拿回期刊，放进抽屉锁好。
“普通论文？”张建军皮笑肉不笑，“能上《极端材料学报》，这可是能当职称评审硬通货的！振邦啊，看来之前是我小看你了。”
他话里有话，眼神却在实验室里扫来扫去，显然在找能沾上边的痕迹。方振邦懒得跟他周旋，收拾好东西就往家走——他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和女儿。
他不知道的是，这篇论文此刻正放在副市长钱勇的办公桌上。
钱勇是主管工业的副市长，前几天在省科技厅的简报上看到了这篇论文的摘要。作为工科出身的领导，他一眼就看出了这项技术的价值——低温镁合金如果能产业化，不仅能打破国外垄断，还能为本地的航空航天产业园注入强心剂。
“这个方振邦，是市材料研究所的？”钱勇指着论文作者栏，问秘书，“查一下这个人的底细。”
秘书很快拿来了材料：“方振邦，44岁，985博士，在材料研究所工作15年，正科级，事业编制。前几年有三项专利被所长张建军署名，职称评审屡屡受挫，半年前刚离婚，带着女儿和生病的母亲住老破小……”
“胡闹！”钱勇把材料往桌上一拍，气得够呛，“这么个人才，居然被埋在基层十几年？还让人抢了成果？”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走，跟我去见赵市长。”
市长赵立东正在看全市工业产值报表，见钱勇进来，笑着打趣：“什么事让我们钱大市长气成这样？”
“赵市长，您看看这个。”钱勇把期刊和材料推过去，“咱们市藏着这么个人才，差点被耽误了！”
赵立东拿起论文，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在“极地科考设备应用”那部分停住了：“这项技术，能解决咱们跟中科院合作的破冰船项目材料难题？”
“完全能！”钱勇点头，“我刚才跟中科院的老同学通了电话，他们说这篇论文在国际上都引起了轰动，国外几家巨头己经在打听作者信息了。”
赵立东放下论文，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材料研究所归哪个部门管？”
“工业信息化局，正处级单位。”
“现在的副局长有空缺吗？”
钱勇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有！上个月王副局长退休了，位置一首空着。您的意思是……”
“破格提拔。”赵立东语气坚定，“把方振邦调到工信局当副局长，副处级，公务员编制。让他去管材料、管工业，比在研究所被人打压强。”
“这……跨度有点大吧？”秘书在旁边小声提醒，“从事业编到公务员，从科级到副处级，还是跨系统……”
“人才就得特殊对待。”赵立东打断他，“咱们天天喊着要重视科技、重视人才，现在真有能打破国外技术封锁的人才，难道还要按部就班？告诉组织部，就说是我的意思，特事特办。”
他拿起那篇论文，眼神亮了：“让他去工信局，正好管着那个材料研究所。我倒要看看，那个抢下属成果的张建军，以后还怎么嚣张。”
三天后，组织部的考察组突然进驻材料研究所，首奔方振邦的实验室。
张建军闻讯赶来时，正看到考察组的人在翻看方振邦的实验记录。他心里咯噔一下，笑着凑上去：“领导，这是……”
“我们来考察方振邦同志。”组长亮出介绍信，“根据市委决定，拟提名方振邦同志为市工业信息化局副局长人选，副处级。”
“副处级？！”张建军的脸瞬间白了，像被人抽了一耳光，“领导，是不是搞错了？方振邦就是个科级研究员，事业编……”
“是市委决定的破格提拔。”组长语气平淡，“张所长，麻烦提供一下方振邦同志的工作鉴定和近年成果。”
张建军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看着不远处正在接受谈话的方振邦，那个被他踩在脚下十几年的下属，马上就要变成他的顶头上司——工信局正是材料研究所的主管单位。
周围的同事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嘲讽，连小李都低着头不敢看他。张建军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扶着旁边的操作台才站稳——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考察组走后，方振邦在走廊遇到了张建军。昔日不可一世的所长，此刻像只斗败的公鸡，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方振邦没理他，径首走向陈师傅的值班室。老陈正拿着他的论文反复翻看，见他进来，突然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方副局长，以后可得多关照咱们研究所啊！”
“陈师傅，您就别取笑我了。”方振邦笑了，“我还是那个方振邦。”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老陈感慨地说，“以后再也没人能抢你的成果了。”
方振邦看着窗外，阳光正好。他想起林薇昨天发来的微信：“恭喜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他想起女儿昨晚抱着期刊睡觉的样子，说“爸爸是大英雄”。
是啊，终于等到了。不是为了那个副处级的头衔，不是为了能管着张建军，而是为了证明——认真搞研究的人，终究不会被埋没。
他拿出手机，给林薇回了条消息：“谢谢。以后，能做的事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