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初冬总带着层薄雾，唐家老宅的银杏叶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金。叶秋踩着落叶走进院子时，唐果正坐在银杏树下的石桌旁，手里捧着本线装书，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落在书页上，映得她睫毛的影子忽明忽暗。
“醒了？”唐果抬头看他，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爷爷让厨房做了生煎包，你的最爱。”
叶秋走过去坐下，石桌上摆着青花瓷碗，里面盛着撒了葱花的豆浆，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碗沿的缠枝纹。他拿起个生煎包，咬开小口吹了吹，里面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却带着熟悉的暖意——这是师娘生前最擅长的早餐，自从搬来老宅，唐果总缠着厨娘学做。
“兰可欣的花店开业，你去不去？”唐果搅动着碗里的豆浆，声音轻得像雾，“她说特意留了束‘雪山玫瑰’，想让你去剪彩。”
“不了。”叶秋咽下生煎包，“沈墨浓说今天有批‘鲨鱼计划’的余党要移交法庭，让我去盯着。”他顿了顿，看向唐果，“你……”
“我和宝儿去。”唐果接过话头，指尖在碗沿划了个圈，“正好她新学了摄影，想给可欣的新店拍组宣传照。”
正说着，林宝儿穿着件粉色羽绒服冲进来，帽子上的绒毛沾着几片银杏叶：“叶秋叶秋！你看我新镜头！”她举着相机在他面前晃，“沈姐说这是德国进口的，拍出来的照片能当壁纸！”
“小心点。”叶秋帮她摘下帽子上的叶子，“兰可欣的店在老城区，路滑。”
“知道啦！”林宝儿蹦到唐果身边，突然压低声音，“果果姐，你看叶秋是不是越来越像管家公了？”
唐果的脸颊微微发烫，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却没反驳。叶秋看着两人互动，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自从搬进老宅，这样的日常成了常态，那些刀光剑影的往事，似乎都被这清晨的豆浆热气熏得淡了。
这时，沈墨浓的车停在门口。她穿着件黑色羊绒大衣，手里拿着份文件走进来，高跟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建国的庭审提前到下午，这是证词副本，你过目。”她把文件递给叶秋，目光扫过石桌上的早餐，“唐伯伯说，今天有位客人要来。”
“客人？”唐果抬头，“爷爷没说啊。”
“说是当年和老叶秋同期的战友，姓顾，刚从国外回来。”沈墨浓的目光在唐果和叶秋之间转了圈，突然笑了，“听说这位顾先生有个女儿，和唐果差不多大，这次是一起回来的。”
叶秋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唐果却莫名觉得，沈墨浓的笑里藏着点别的意思。
兰可欣的花店“新生”开在平江路深处，黛瓦白墙的门脸前摆着两盆腊梅，细碎的金黄花瓣在寒风里散发着清甜的香。唐果和林宝儿赶到时，兰可欣正系着围裙修剪花枝，身上沾着几片玫瑰花瓣，像个从画里走出来的花仙子。
“你们来啦！”兰可欣笑着迎上来，手里还拿着把修枝剪，“快进来暖暖，外面冷。”
花店里面布置得温馨雅致，墙上挂着兰可欣自己绣的花绷，角落里摆着个老式留声机，正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林宝儿举着相机到处拍，嘴里啧啧称赞：“可欣姐，你这店比杂志上的还好看！”
“别夸了，再夸我要飘了。”兰可欣给她们倒了杯热可可，“本来想请叶秋剪彩的，他……”
“他有事。”唐果接过热可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沈姐说有庭审，走不开。”
正说着，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的年轻女人走进来，长发微卷，眼尾微微上挑，带着股洋气的精致。她身后跟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气度沉稳，眉眼间和唐老爷子有几分相似。
“请问是兰可欣小姐吗？”女人的声音带着点法语腔的中文，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我是顾盼，家父是顾长风，特意来送开业贺礼。”
兰可欣愣了一下，连忙放下修枝剪：“顾先生好，顾小姐好，快请进。”
顾盼的目光扫过花店，最终落在唐果身上，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这位是？”
“这是我的朋友，唐果。”兰可欣介绍道。
“唐果？”顾盼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去伸出手，“原来你就是唐爷爷常提起的唐果妹妹！我爸跟唐爷爷是老战友，早就想让我们认识了。”她的目光越过唐果，落在林宝儿手里的相机上，“这位也是朋友？”
“我叫林宝儿，是果果姐的闺蜜！”林宝儿举着相机对准顾盼，“顾小姐真漂亮，要不要给你拍张照？”
顾盼笑着摆手：“不了，我们还要去拜访唐爷爷。”她话锋一转，突然问，“听说唐家现在有位很厉害的保镖，叫叶秋？我爸说他身手比当年的老叶秋还厉害，真想见见。”
唐果握着热可可的手紧了紧，没说话。兰可欣看在眼里，连忙打岔：“顾小姐想买点什么花吗？今天开业有折扣。”
“不了。”顾盼笑着摇头，视线却始终在唐果脸上打转，“等会儿去唐家应该能见到叶秋吧？我爸说一定要跟他讨教几招。”她说着，故意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露出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手表，“对了，我在法国学过三年击剑，说不定能和他比划比划。”
林宝儿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却被唐果按住手。唐果抬起头，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叶秋只是我们家的保镖，恐怕没时间陪顾小姐比划。”
“哦？”顾盼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挑衅，“是吗？可我爸说，他不只是保镖那么简单。”她凑近一步，声音压低了些，“唐果妹妹，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很特别？”
寒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卷起地上的几片玫瑰花瓣。唐果看着顾盼眼里毫不掩饰的战意，突然明白沈墨浓早上的笑是什么意思——这位顾小姐，根本不是来买花的。
叶秋赶到唐家老宅时，院子里正热闹。顾长风和唐老爷子坐在藤椅上喝茶，两人聊得眉飞色舞，时不时拍着大腿笑。顾盼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拿着柄细长的击剑，正对着空气比划，粉色的剑穗在寒风里划出好看的弧线。
“叶秋来了！”唐老爷子率先看到他，笑着招手，“快过来，给你介绍下，这是你顾伯伯，当年跟你师父可是过命的交情！”
顾长风站起身，他比唐老爷子高大些，肩膀宽阔，握手时力道惊人：“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老唐没骗我，你这精气神，跟老叶秋年轻时一模一样！”
“顾伯伯好。”叶秋礼貌地回应。
“这是小女顾盼，刚从法国回来。”顾长风拍了拍顾盼的肩膀，“在那边学击剑，拿过不少奖，非要跟你讨教几招。”
顾盼收起击剑，笑着对叶秋伸出手：“叶先生，久仰大名。听说你身手了得，不知能不能指点我几招？”她的手指纤长，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和她身上的优雅气质很搭。
“我只是个保镖，谈不上指点。”叶秋没握手，语气平淡。
唐果和林宝儿、兰可欣刚好回来，看到这一幕，都停在门口没说话。林宝儿小声对唐果说：“果果姐，这顾小姐看叶秋的眼神不对啊。”
唐果没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的两人，手心微微发凉。
“叶先生是不敢吗？”顾盼收起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还是觉得我是女人，不屑于跟我比？”
“盼盼！”顾长风皱眉，“不得无礼。”
“爸，我只是想切磋一下。”顾盼拿起击剑，剑尖指向叶秋脚边的石子，“就比这个，我用剑，你空手，只要你能躲过我三招，就算你赢。”
唐老爷子看出点门道，笑着打圆场：“叶秋，就陪顾小姐玩玩，别伤着人。”他给叶秋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这丫头脾气倔，别跟她计较”。
叶秋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唐果，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担忧，又有点别的什么。他突然笑了笑：“可以，但点到为止。”
“爽快！”顾盼眼睛一亮，摆出击剑的起势姿势，“第一招！”
她的动作很标准，显然受过专业训练，剑尖带着风声首刺叶秋胸口。叶秋侧身避开，脚步像踩在棉花上，悄无声息地退后半步。
“第二招！”顾盼手腕一转，剑尖变刺为挑，首逼叶秋咽喉。这招又快又狠，完全不像切磋。
唐果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只见叶秋突然矮身，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顾盼的手腕，轻轻一拧。击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顾盼疼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发白。
“你输了。”叶秋松开手，语气平静无波。
顾盼捂着手腕，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却还是强撑着笑：“叶先生果然厉害，是我技不如人。”她捡起击剑，突然看向唐果，“唐果妹妹，你说是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唐果身上。她走上前，自然地站在叶秋身边，对顾盼笑了笑：“叶秋的身手，我们早就见识过了。顾小姐刚回来，一路辛苦，先进屋喝杯热茶吧。”
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顾盼的脸色变了变，没再说什么，转身跟着顾长风进了屋。
林宝儿凑到兰可欣身边，小声说：“看到没？果果姐这气场，绝了！”
兰可欣笑着点头，眼里却闪过一丝复杂——她看得出来，顾盼眼里的战意，不只是针对叶秋的身手。
晚饭时的气氛有些微妙。顾盼频频给叶秋夹菜，说着法国的趣闻，时不时抛出几个关于格斗技巧的问题，叶秋都只是淡淡地回应。唐果安静地吃饭，偶尔给唐老爷子夹块红烧肉，仿佛对桌上的暗流涌动毫不在意。
沈墨浓不知何时也来了，坐在唐果旁边，不动声色地帮她挡了几次顾盼递过来的话题，还“恰好”说起下午庭审的事，把叶秋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李建国的余党都招了，”沈墨浓放下筷子，“当年参与军火交易的名单里，有几个是顾伯伯当年的部下，顾先生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处理这件事。”
顾长风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当年我被调去国外，没看好底下的人，才让李建国钻了空子。”他看向叶秋，“这次多亏了你，不然老叶秋的案子，不知道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应该的。”叶秋点头。
顾盼突然开口：“爸，既然事情都查清了，不如我们在江城多待些日子？我还想跟叶先生学学中国功夫呢。”她看向唐果，笑靥如花，“唐果妹妹不会介意吧？”
唐果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顾小姐想留多久都行，唐家随时欢迎。”她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顾盼，“不过叶秋很忙，恐怕没时间教你功夫。”
“没关系啊。”顾盼笑得更灿烂了，“我可以自己学，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跟他切磋。”她突然站起身，走到叶秋面前，伸出手，“叶秋，我知道你和唐果妹妹关系好，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对吧？”
叶秋皱眉，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喜欢你。”顾盼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餐厅，“从听到你故事的那一刻就喜欢了。唐果妹妹，我知道你也喜欢他，所以我想跟你说——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空气瞬间凝固。林宝儿嘴里的汤差点喷出来，兰可欣惊讶地捂住嘴，沈墨浓的表情也有些错愕。唐老爷子和顾长风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唐果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平静。她站起身，走到顾盼面前，比她矮了小半个头，气势却丝毫不输：“顾小姐，感情不是比赛，没有公平竞争一说。”她看向叶秋，目光温柔却坚定，“叶秋心里有谁，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叶秋看着唐果，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矿洞里，她也是这样，明明害怕得发抖，却还是挡在自己身前。他站起身，自然地将唐果护在身后，对顾盼说：“顾小姐，谢谢你的错爱，但我心里只有唐果。”
顾盼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眶红了：“你……你们……”
“盼盼！”顾长风沉下脸，“不许胡闹！”他对唐老爷子拱了拱手，“让你见笑了，小女被我惯坏了。”
“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唐老爷子笑了笑，“叶秋，送顾小姐回客房休息吧。”
叶秋没动，只是看着顾盼：“抱歉。”
顾盼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带着点释然，又有点不甘：“好吧，是我输了。不过唐果妹妹，你可要好好对他，不然我随时会回来‘竞争’的。”
唐果看着她，认真地点点头：“我会的。”
深夜的院子里，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唐果和叶秋并肩坐在石凳上，谁都没说话。过了很久，唐果才轻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知道我喜欢你。”唐果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叶秋转过头，月光落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睑上，像蝶翼在颤动。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在医院，你为我挡子弹的时候。”
唐果的心跳漏了一拍，反手握紧他的手。寒风吹过，带来腊梅的清香，远处的留声机还在放着舒缓的曲子，像是在为这迟来的告白伴奏。
“那你……”
“我也是。”叶秋打断她，声音低沉而温柔，“从第一次在蓝调公寓见到你，就喜欢了。”
石桌上的豆浆早就凉了，但两人的手心却越来越烫。林宝儿和兰可欣、沈墨浓躲在门后，看着院子里相拥的身影，都悄悄松了口气。
“我就说他们肯定有事！”林宝儿小声说，眼睛亮晶晶的。
“这下顾小姐该死心了。”兰可欣笑着说。
沈墨浓靠在门框上，看着月光下的两人，嘴角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她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竞争，从一开始就有了答案——真正的喜欢，从来不是剑拔弩张的较量，而是像这冬夜的月光，温柔地包裹着彼此，无声却坚定。
顾盼第二天就跟着顾长风回了法国。离开前，她给唐果发了条信息：“祝你幸福。但如果他敢欺负你，记得告诉我，我随时回来帮你‘教训’他。”
唐果看着信息笑了，转头看向正在帮厨娘劈柴的叶秋，阳光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金边。她知道，未来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不速之客，但只要身边有他，有这群朋友，就什么都不怕。
因为爱从来不是竞争，而是守护。就像叶秋守护着她，她也守护着他，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彼此温暖，彼此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