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秋意总带着猝不及防的凉。蓝调公寓的客厅里,林宝儿正趴在地毯上拆快递,是她网购的苏州刺绣书签,针脚细密得能看清锦鲤的鳞片。
“叶秋叶秋,你看这个!”她举着书签冲到沙发前,却发现叶秋盯着手机屏幕,眉头拧成了疙瘩,“怎么了?”
叶秋没说话,把手机递给唐果。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师娘的坟被人动了,速回苏州。”
唐果的指尖猛地收紧,手机壳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师娘?是……叶秋的师娘?”
“嗯。”叶秋的声音沉得像结了冰,“师娘葬在苏州郊外的青山墓园,去年我还去添过土。”他突然起身抓过外套,“我得回去一趟。”
“我跟你去!”唐果想也没想就站起来,米白色的针织衫被她扯得变了形。
“不行。”叶秋按住她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知道是谁的圈套,太危险。”
“危险才要一起去!”唐果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你忘了上次在码头答应过什么?”
叶秋语塞。上次码头对峙后,他确实说过“以后不单独冒险”,没想到被她记这么牢。
“我也去!”林宝儿举着书签嚷嚷,“我表哥在苏州当警察,能帮忙!”
沈墨浓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份机票订单:“我己经订了最早的航班,一小时后起飞。兰可欣那边我打过电话了,她在苏州有个花店分店,能安排住处。”她把机票拍在茶几上,“别争了,一起去。师娘的事,牵扯到当年的旧案,人多反而安全。”
叶秋看着茶几上的西张机票,又看了看唐果泛红的眼眶、林宝儿跃跃欲试的脸、沈墨浓冷静的眼神,心里那道坚硬的防线突然软了。他知道,这群人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带好装备。”他抓起车钥匙,“机场路上说细节。”
车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着飘落,像封封没写完的信。叶秋握着方向盘,把师娘的事慢慢说出来——师娘姓苏,是苏州绣娘的后人,当年带着年幼的他隐居在青山脚下,靠刺绣供他读书练武,首到三年前因病去世。
“师娘最疼我。”叶秋的声音低哑,“她说等我安定了,就把她的坟迁到江城,离我近点。”
唐果握住他放在档位上的手,掌心温热的触感让他紧绷的肩膀松了些。“别担心,说不定只是误会。”
“不会是误会。”沈墨浓翻看着平板上的墓园资料,“青山墓园是私人管理,安保很严,能动师娘坟的,要么是熟人,要么……是冲着叶秋来的。”她放大一张照片,“看这里,去年清明节的祭扫记录里,有个陌生名字——李念。”
“李念?”叶秋的瞳孔骤缩,“李建国的女儿!”
车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雨刷器单调的摆动声——不知何时,天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秋雨。
苏州的雨比江城更缠绵,细密的雨丝裹着桂花香,把整座城市泡得软软糯糯。兰可欣的分店开在平江路深处,黛瓦白墙的院子里种着株金桂,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碎金。
“墓园那边我问过了,”兰可欣端来刚沏的碧螺春,青瓷茶杯上凝着水汽,“三天前确实有人动过苏阿姨的坟,说是‘迁坟’,手续齐全,管理员没多想。”她把一份复印件推过来,“这是经办人签字,你们看。”
签名处写着“苏明哲”,字迹娟秀,却透着股刻意模仿的僵硬。
“苏明哲是师娘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师叔。”叶秋的指尖划过签名,“但他十年前就去了国外,杳无音信。”
“假的。”沈墨浓拿出放大镜,“墨水晕染的痕迹不对,是用左手签的。”
林宝儿突然凑过来:“我表哥说,三天前有人看到辆黑色面包车停在墓园门口,车牌被泥糊住了,看着像江城的牌照。”
“江城来的?”唐果心里一沉,“会不会是赵家的残余势力?”
“不像。”叶秋摇头,“赵家的人没这么细的心思,敢动师娘的坟,是想逼我回来。”他突然站起来,“去墓园。”
青山墓园在七子山脚下,雨雾中的墓碑像沉默的巨人。师娘的坟果然被动过,新填的黄土和周围的旧土格格不入,墓碑右下角被凿了个小口,像是被人强行撬开过。
“他们在找东西。”叶秋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黄土,里面混着细小的木屑,“师娘下葬时,我亲手钉的棺木,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只有……”
“只有什么?”唐果追问。
“师娘的绣绷。”叶秋的声音发紧,“她说那是苏家祖传的,里面藏着‘保命的东西’。”
沈墨浓突然指向墓碑后面:“那里有东西。”
墓碑后面的草丛里,藏着个小小的锦囊,绣着半朵牡丹,针脚和兰可欣店里卖的苏州刺绣如出一辙。叶秋打开锦囊,里面是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胭脂写着行字:“子时,寒山寺后山,带绣绷来换师娘遗物。”
“陷阱。”沈墨浓立刻判断,“寒山寺后山是断崖,易守难攻。”
“我去。”叶秋把纸条攥成一团,“他们要的是绣绷,我给他们。”
“不行!”唐果拉住他,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贴在额头上,“明知道是陷阱,怎么能去?”
“师娘的遗物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叶秋掰开她的手指,动作轻柔却坚定,“而且我必须知道,他们到底想从绣绷里找什么。”他看向沈墨浓,“帮我查李念的下落,她既然敢来苏州,肯定没走远。”
“我跟表哥说。”林宝儿立刻掏出手机,“他认识户籍科的人。”
兰可欣突然指着锦囊上的半朵牡丹:“这绣法不对,苏家的‘双面绣’讲究虚实相生,这朵牡丹的影子针脚太密,像是……藏了字。”
叶秋把锦囊对着光,果然在牡丹花瓣的阴影里看到几个模糊的字:“虎、穴、藏、龙”。
“是密码?”林宝儿歪着头猜。
“是地址。”唐果突然开口,“苏州有个老巷子叫‘虎穴弄’,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去过,里面有座废弃的绣坊,就叫‘藏龙阁’。”
叶秋的眼睛亮了——师娘生前总说,等他长大了,就带他去“藏龙阁”看真正的苏绣绝技。
虎穴弄藏在苏州老城区深处,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两侧的白墙爬满爬山虎,像道绿色的帘幕。兰可欣拿着分店的地址问路,个戴斗笠的老阿婆用吴侬软语指点:“藏龙阁啊?早败落了,里面闹鬼呢。”
绣坊的门是两扇朱漆木门,铜环上长满绿锈,门楣上的“藏龙阁”匾额只剩下半块。叶秋推开门,一股霉味混着丝线的香气扑面而来,院子里的石榴树歪歪斜斜地压在屋顶上,像个佝偻的老人。
“师娘的绣绷可能藏在这里。”叶秋的手电光扫过积灰的柜台,上面还摆着几支绣针,针尖在光线下闪着微光。
沈墨浓打开随身携带的探测仪,屏幕上的波纹突然剧烈跳动。“在里屋。”
里屋的地板是松动的木板,踩上去“吱呀”作响。探测仪的指针指向墙角的樟木箱,箱子上了锁,锁孔里插着半片绣针。
“是师娘的手法。”叶秋认出绣针上的刻痕,是师娘亲手磨的,“她故意留的。”他用绣针打开锁,箱子里铺着块深蓝色的缎子,上面放着个乌木绣绷,绷着块未完成的刺绣,绣的是条腾云驾雾的龙,龙鳞用的是金线,在手电光下闪着冷光。
“这就是藏龙阁的镇店之宝?”林宝儿凑过去看,“看着也没什么特别啊。”
叶秋取下绣绷,突然按住龙睛的位置用力一按。“咔哒”一声,绣绷侧面弹出个暗格,里面藏着卷泛黄的绢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几枚盖着红章的印章。
“是账本!”唐果惊呼,“上面记着二十年前的军火交易记录!还有……李建国的签名!”
绢纸的最后一页画着张地图,标注着“军火库”的位置,就在寒山寺后山的断崖下——和纸条上的地址一模一样。
“原来师娘早就知道。”叶秋的眼眶发热,“她把证据藏在绣绷里,怕被李建国发现,连我都没告诉。”
沈墨浓快速拍照存档:“这才是他们要的东西。李建国在牢里肯定交代了什么,让他女儿来取证据,想翻案或者以此要挟。”
“那现在怎么办?”兰可欣的声音发颤,“还要去寒山寺吗?”
“去。”叶秋把绢纸收好,重新扣好绣绷,“但不是子时,现在就去。”他看了眼手表,“我们还有两个小时布置。”
寒山寺的钟声在雨雾中传来,悠远而肃穆。后山的断崖下果然有个隐蔽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隐约能看到里面透出的火光。
“他们己经到了。”沈墨浓用望远镜观察,“里面至少有五个人,都带着家伙。”
“林宝儿,你去通知你表哥,让他带警察守在洞口两侧,等我信号再行动。”叶秋开始分配任务,“兰可欣,你去寺里借个铜锣,等会儿看到有人跑出来就敲锣,制造混乱。”
“我呢?”唐果问。
“跟我进去。”叶秋把一把微型电击枪塞给她,“待在我身后,别乱跑。”
“沈墨浓?”
“我去断崖上面。”沈墨浓指了指山顶,“那里有块巨石,必要时能堵住洞口。”她拍了拍叶秋的肩膀,“小心点。”
雨越下越大,打在树叶上噼啪作响。叶秋牵着唐果的手,借着藤蔓的掩护慢慢靠近山洞。洞里的人正围着篝火说话,其中一个穿红裙的年轻女人背对着洞口,身形和照片上的李念一模一样。
“绣绷带来了吗?”李念的声音带着不耐烦,“我爸说了,只要交出东西,就放你们一条活路。”
“东西在这。”叶秋推着唐果走出阴影,举起手里的绣绷,“但我要先看师娘的遗物。”
李念转过身,脸上带着和李建国如出一辙的阴鸷:“把绣绷给我,自然会给你。”她挥了挥手,两个手下立刻上前,手里的匕首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慢着。”叶秋后退一步,“让你的人放下武器,否则这绣绷现在就毁。”他作势要掰断绣绷。
“别!”李念果然急了,“都把刀放下!”
手下们不甘心地扔掉武器,眼神却依旧凶狠。李念一步步走近,伸手去抢绣绷,就在指尖快要碰到的瞬间,叶秋突然侧身,将唐果推向洞口,同时按下藏在袖口的信号器。
“动手!”
洞口两侧突然亮起警灯,林宝儿的表哥带着警察冲了进来,大喊着“不许动”。洞里的人顿时慌了神,想往断崖方向跑,却被兰可欣敲着铜锣拦住去路,铜锣声在山谷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
“抓住李念!”叶秋大喊着扑过去,却被两个手下缠住。他一脚踹开左边的人,右手去抓李念,没想到李念突然从怀里掏出把枪,对准了跑向洞口的唐果。
“小心!”叶秋嘶吼着扑过去,用身体挡住唐果。
枪声在山洞里炸开,火光映着唐果惊恐的脸。叶秋觉得后背一阵剧痛,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视线开始模糊。
“叶秋!”唐果抱住他倒下的身体,眼泪混合着雨水砸在他脸上。
“我没事……”叶秋想笑,却咳出一口血,“别担心……”
沈墨浓的声音从断崖上传来,带着巨石滚落的轰鸣:“抓住他们了!”
李念被警察按在地上,还在疯狂地喊着“那是我爸的东西”。叶秋看着她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师娘说得对——有些东西,比命金贵,但不该是用鲜血换来的。
叶秋醒来时,闻到的是消毒水和桂花香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病房的窗户落在被单上,暖融融的,像师娘当年织的棉絮。
“你醒了!”唐果趴在床边,眼里的红血丝比上次在江城医院时更重,“医生说子弹没伤到要害,就是失血有点多。”
“李念呢?”叶秋的声音沙哑。
“被抓了。”沈墨浓削着苹果走进来,“账本己经交给警方,李建国的案子重新审理,估计要加刑。”她把苹果切成小块,“你师娘的坟己经重新修缮好了,我让兰可欣请了高僧做法事,放心吧。”
林宝儿捧着束桂花跑进来,花瓣撒了一路:“叶秋你好厉害!我表哥说你挡子弹的样子帅呆了!”她把花插在床头柜上,“兰可欣姐姐去打理花店了,说等你出院,请我们吃松鼠鳜鱼。”
叶秋看着床头柜上的桂花,突然笑了。“等我好点,去趟藏龙阁吧。”
“去那干嘛?”林宝儿不解。
“师娘的绣绷还在那里。”叶秋看向唐果,“我想把它完成,绣完那条龙。”
唐果的眼眶红了,用力点头:“好,我陪你。”
出院那天,苏州放晴了。阳光穿过桂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叶秋和唐果去了藏龙阁,沈墨浓和林宝儿、兰可欣在院子里收拾杂物,他则坐在师娘当年的绣架前,拿起那枚磨得光滑的绣针。
金线在他指间穿梭,龙鳞渐渐铺满龙身,栩栩如生。唐果坐在旁边看着,偶尔递给他一杯茶,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温暖得像幅画。
“师娘说,苏家的绣娘,都要嫁给能看懂她们绣里心事的人。”叶秋的指尖有些发颤,“她绣了一辈子牡丹,却在最后绣了条龙,是希望我能像龙一样,自由自在,不受束缚。”
“那她看到现在的你,肯定很开心。”唐果轻声说,“你有我们,有可以守护的人,也有……可以让你停下来的地方。”
叶秋放下绣针,转头看着她。唐果的脸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极了师娘绣绷上最温柔的那抹月色。他突然明白,师娘让他回苏州,不只是为了那本账本,更是为了让他看清自己的心。
离开苏州前,他们去了青山墓园。叶秋把完成的绣绷放在师娘坟前,龙身在阳光下闪着金光,仿佛真的要腾空而起。
“师娘,我走了。”叶秋深深鞠躬,“以后会常来看您,带唐果一起来。”
唐果也鞠了一躬,轻声说:“师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回程的飞机上,林宝儿靠在兰可欣肩上睡着了,嘴里还念叨着松鼠鳜鱼。沈墨浓看着窗外的云海,不知在想什么。叶秋握住唐果的手,她的指尖缠着圈纱布——是昨天帮他穿线时被针扎到的。
“疼吗?”他问。
唐果摇摇头,反手握紧他的手:“叶秋,以后别再挡子弹了。”
“不挡子弹,挡什么?”他故意逗她。
“挡……挡我前面就好。”唐果的脸颊红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叶秋笑了,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飞机穿过云层,阳光洒满机舱,他知道,苏州的桂花雨落了满地,但他心里的那片土地,终于有了新的花开。
师娘的绣绷留在了藏龙阁,成了兰可欣苏州分店的镇店之宝。游客们总说那龙绣得活灵活现,却没人知道,龙睛里藏着的,是一个关于守护与传承的秘密,和一个男人愿意为心爱之人,凌驾于规则之上的血性。
而那句“跟我回苏州”,最终变成了“跟我回家”。家在哪里?在江城的蓝调公寓,在唐家老宅的银杏树下,在每一个有彼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