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将滨海市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叶秋站在“夜色”酒吧的屋檐下,指间的香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将烟蒂摁灭在垃圾桶里。玻璃门内传来舒缓的爵士乐,夹杂着冉冬夜低柔的笑声——她今晚穿了件香槟色吊带裙,肩颈线条在暖光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正侧头听对面的男人说话,嘴角弯起的弧度像被精心打磨过的月牙。
叶秋的喉结动了动,转身想走,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
“站住。”
冉冬夜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 barefoot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裙摆还沾着吧台溅到的酒渍。她没看他,目光落在雨里飘着的一片梧桐叶上,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进来喝一杯?”
酒吧打烊后的消毒水味混着残留的威士忌香,在空荡的大厅里弥漫。冉冬夜坐在钢琴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键,弹出一串不成调的音符。“张总刚才在聊城西的地块,”她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他说愿意让三个百分点,但要求我们把安保交给‘黑水’。”
叶秋靠在吧台边,开了瓶矿泉水:“‘黑水’的人不干净,去年码头的货柜枪击案和他们有关。”
“我知道。”冉冬夜转过身,吊灯的光线在她眼睫投下浅浅的阴影,“但你不能永远跟着我,叶秋。”
这句话像根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叶秋的心脏。他沉默地拧开瓶盖,水流顺着指缝淌下来,在深色牛仔裤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三年前在东南亚雨林里,他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地闯进她的帐篷,那时她刚从绑架者手里逃出来,蜷缩在睡袋里发抖,看到他肩上的枪伤时,反而抓过急救包说“别动,我学过护理”。
“冬夜,”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烟嗓的沙哑,“当年的事……”
“别提当年。”冉冬夜猛地站起来,香槟色裙摆扫过琴凳,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走到落地窗前,雨幕里的城市像被打翻的调色盘,“我爸的公司破产,我被绑架到金三角,你像个疯子一样杀进来——这些我都记得,记得你为了抢首升机被子弹擦伤肋骨,记得你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给我,记得……”她的声音哽咽了,“记得你说‘冉小姐,任务结束’,然后消失得像从没出现过。”
叶秋的拳头在身侧攥紧,指节泛白。他不能说“因为组织不允许和目标产生感情”,不能说“我被关进禁闭室三个月,每次电击都能看见你在帐篷里哭的样子”,更不能说“这三年我就在你公司对面的咖啡馆,看你每天早上买一杯不加糖的拿铁”。
冉冬夜忽然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叶秋,你告诉我,你现在跟着我,到底是因为雇佣关系,还是……”
她的话没说完,酒吧后门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叶秋几乎是本能地将冉冬夜拽到身后,右手己经握住了腰间的匕首——那是他用了五年的军刺,刀柄被磨得光滑温润。三个戴着黑色头套的男人冲了进来,手里的钢管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冉小姐,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谈拢合作。”为首的男人声音嘶哑,带着刻意伪装的腔调。
冉冬夜躲在叶秋身后,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却还是清晰地看到叶秋眼底一闪而过的戾气。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侧过身将她护得更紧:“带着张总给的好处来的?”
男人显然没想到他会知道底细,动作顿了顿。就是这半秒的迟疑,叶秋己经动了。他像头蓄势己久的猎豹,身体压低的瞬间,匕首己经划破了第一个人的手腕。钢管“哐当”落地的声音里,他借力拧身,手肘狠狠撞在第二个人的咽喉,同时抬脚踹向第三人的膝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没让对方碰到冉冬夜的衣角。
最后一个人倒地时,叶秋的匕首正抵在他的颈动脉上。“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吓得浑身发抖:“是……是张总说,只要把冉小姐吓走,就让我们……”
叶秋没再听下去,手刀劈在他后颈。转身时,看到冉冬夜正盯着他的手腕——那里有道狰狞的疤痕,是当年为了护她,被弹片划伤的。
“又要像三年前那样,打完就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倔强地仰着头,“叶秋,你看看我!我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女孩了,我能管理一个上市公司,能和那些老狐狸周旋,我甚至……”她深吸一口气,“我甚至知道你住在哪,知道你每天早上六点会去公园跑步,知道你背包里永远有块巧克力——因为你低血糖,对不对?”
叶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确实有低血糖,那次在雨林里晕倒,是她把仅有的半块巧克力塞进他嘴里,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嘴唇,烫得他差点咬到舌头。
雨还在下,敲打着落地窗,发出沙沙的声响。冉冬夜走过来,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她的发香混着雨水的清新,钻进他的鼻腔,让他想起金三角的星空——那晚她也是这样靠着他,说“叶秋,等出去了,我请你吃遍滨海市的小吃”。
“我们忘记过去,好吗?”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水汽的温热,“忘记那些枪林弹雨,忘记你的任务,忘记我的身份。就当……就当我们是第一次在这家酒吧遇见,你是来应聘保镖的,我是来喝酒的。”
叶秋僵在原地,手臂悬在半空,迟迟不敢回抱。他的世界里只有任务、杀戮和背叛,从未有过“忘记过去”的选项。可怀里的温度那么真实,她的颤抖那么清晰,让他想起在禁闭室里反复出现的幻觉——他总梦到自己牵着她的手,走在滨海市的沙滩上,潮水漫过脚踝,阳光暖得像她的笑容。
“冬夜。”他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叹息,抬手轻轻覆在她的发顶,“我没有身份证,没有银行卡,连名字都是假的。”
“我知道。”冉冬夜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却笑得灿烂,“但我知道你会在我加班时默默泡好咖啡,知道你会在下雨天提前把伞放在我办公室,知道你看我的时候……”她顿了顿,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角,“眼神里有光。”
叶秋浑身一震,像是被电流击中。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亲吻,不是任务需要的逢场作戏,而是带着温度和心跳的触碰。他能尝到她唇上淡淡的酒渍,混合着她常用的那款栀子花香水,在舌尖蔓延开甜甜的味道。
雨渐渐停了,天边透出一点鱼肚白。叶秋牵着冉冬夜的手走出酒吧,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的暖意。他把她护在马路内侧,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天那样,但这次,他没有保持安全距离,指尖紧紧攥着她的手。
“我住的地方很小,”他低声说,“只有一张床,没有沙发。”
冉冬夜笑得眉眼弯弯:“没关系,我不介意和你挤挤。”
路过街角的早餐摊时,叶秋停下脚步:“要吃什么?”
“豆浆和油条。”她看着他,“再加两个茶叶蛋,你一个,我一个。”
叶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他想起三年前在雨林里,她也是这样把唯一的茶叶蛋分给他一半,说“吃了有力气跑路”。原来有些东西,根本不用刻意忘记,它们会像种子一样,在时光里悄悄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早餐摊的热气氤氲了两人的身影,远处的天际线正一点点亮起来。叶秋咬了口茶叶蛋,蛋黄的温热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那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他侧头看向冉冬夜,她正小口喝着豆浆,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泛着金色的光泽。
“好。”他听到自己说,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们忘记过去。”
冉冬夜抬起头,眼睛里的光比朝阳还要亮。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握着筷子的手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像一个无声的承诺。
街对面的咖啡馆里,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收起相机,拨通了电话:“老板,猎鹰和目标在一起。”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冰冷的声音:“启动清除程序。”男人应了声,转身离开时,没注意到窗外的阳光里,叶秋正低头对冉冬夜笑着,那笑容干净得像从未沾染过血腥。
但他们都知道,有些过去是忘不掉的。就像叶秋藏在衣领下的组织纹身,像冉冬夜抽屉里那枚他留下的弹壳,像即将笼罩这座城市的阴影。可至少此刻,他们有豆浆的热气,有茶叶蛋的咸香,有牵在一起的手,和那句轻轻说出口的“忘记过去”。
雨彻底停了,第一辆公交车驶过街道,溅起的水花里,映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未来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只要身边有彼此,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能走出一条春暖花开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