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苏珞2

2025-08-23 5309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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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窗帘时,纪砚深的手指正搭在苏珞腰侧,习惯性地想替她把踢开的被角掖回去。指腹刚触到丝绸睡衣的料子,腰间突然传来一股猛力——不是平日撒娇似的推搡,是实打实的、带着惯性的踹击。

“唔!”他没防备,整个人从床沿滚下去,后背撞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头顶的吊灯晃了晃,映得他眼里满是错愕。

床上的人己经坐起来了,头发有些乱,丝绸睡衣滑到肩头,露出的锁骨上还留着昨晚他亲出的浅红印子。可那双眼睛不对。

往日这时候,她多半会揉着眼睛哼唧“纪砚深你压我头发了”,或是伸手勾他脖子要早安吻。可现在,她的瞳孔缩着,像受惊的猫,盯着他的眼神里全是陌生,甚至……带着点被侵犯领地的警惕。

“珞珞?”纪砚深撑着地毯坐起来,后腰还隐隐发疼,可他没顾上,声音放得极软,“做噩梦了?”

他记得她从小就怕黑,高三那年在宿舍做了噩梦,半夜跑回他租的小屋,攥着他的衣角哭了半宿,说梦见物理竞赛的卷子全是空白。从那以后,他总在她枕头边留盏小夜灯,亮得像颗星星。

可眼前的苏珞没接话。她的目光扫过床头——那里摆着个玻璃罐,里面塞满了高三时的纸条,“纪砚深你解不出的题我会”“苏珞今晚的星星比你眼睛亮”;扫过衣柜镜面,边缘贴着张泛黄的照片,是十八岁的他们穿着校服,在教学楼前勾着手指,她的马尾扫过他的肩膀;最后落在他手腕上,那串她送的银珠手链,珠子上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戴了十年,磨得发亮。

这些都是他们的。从十七岁在物理实验室抢同一块磁铁开始,到二十五岁穿着婚纱站在他身边,十年光阴像藤蔓,把他们缠得密不透风。

苏珞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不对。

她的床头该摆着陆时衍的军功章,不是什么纸条罐;她的衣柜里该有件叠得整齐的军绿色衬衫,不是这满柜的情侣装;她的枕边人,绝不是这个穿着真丝睡袍、眉眼温柔得能掐出水的纪砚深——她的陆时衍,睡觉总穿着体能服,后背有块因训练磨出的茧,清晨醒来会先敬个不标准的军礼,说“苏珞同志,早安”。

“你……”她开口,声音发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穿好衣服,去书房等我。”

纪砚深愣住了。他从没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不是闹别扭的冷,是带着距离的、近乎命令的生硬。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松垮的睡袍,又看了看她紧抿的唇,喉结动了动:“珞珞,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想起昨晚她还窝在他怀里看老照片,指着毕业照里他被染蓝的白衬衫笑个不停,说“纪砚深你当年偷用我钢笔水写检讨,活该”;睡前还咬着他的耳垂说“下周去母校看看吧,物理实验室好像翻新了”。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苏珞没回答,只是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她怕再看下去,会被那些熟悉的眉眼搅乱心神——这张脸,和她世界里那个与她商业联姻、离婚后再无交集的纪砚深,一模一样。可这里的氛围,却像个精心编织的梦,甜得让她发慌。

“去书房。”她重复道,指尖在床单上抓出褶皱,“现在。”

纪砚深沉默了几秒,终究没再追问。他太懂她的性子,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尤其她现在眼里的混乱,不像作假。他慢慢站起身,捡起睡袍系好,路过床边时,犹豫着伸手想碰她的头发,却被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

指尖僵在半空,纪砚深的心轻轻沉了沉。

书房在走廊尽头,推门时,他看见书桌上还摆着他们的结婚请柬样本,烫金的“苏珞&纪砚深”旁边,放着个旧笔记本,是她高三的错题集,扉页有他画的丑猫,旁边写着“赠我们珞珞,物理满分”。

他坐在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着笔记本的封面。晨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当年物理实验室的阳光。

他的珞珞,到底怎么了?

卧室里,苏珞盯着那罐纸条,忽然伸手抽出最上面一张。字迹是她的,却带着少女的稚气:“纪砚深,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去看天文台的星星。”

落款日期,是八年前。

她的手猛地一颤,纸条飘落在地。

这个世界的苏珞,和纪砚深……是真的。从校服到婚纱,是她从未拥有过的、最圆满的模样。

可她不是这个苏珞。

她的人生里,没有和纪砚深抢磁铁的十七岁,只有和陆时衍在靶场较劲的二十五岁;没有塞满纸条的玻璃罐,只有陆时衍叠得方正的军被。

书房的门轻轻关着,纪砚深的呼吸声隔着门板,隐约可闻。苏珞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涩意。

不管是怎么回事,她得先弄清楚——这个世界的“苏珞”,去哪了?

走廊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苏珞攥着衣角的手指用力,纯棉衬衫被捏出几道僵硬的褶子。镜子里的人套着纪砚深的灰色卫衣,领口蹭过下巴时,一股雪松洗衣液的味道漫上来——陌生得让她后颈的肌肉瞬间绷紧。

她的世界里,纪砚深永远是西装革履的模样,身上是冷冽的古龙水味,像手术刀划过皮肤的凉。而眼前这卫衣上的暖香,软得像层棉花,裹得她浑身不自在。

书房门虚掩着,推开门时,纪砚深正坐在书桌前翻那本高三错题集。他指尖停在某页,上面有“苏珞”的字迹写着“洛希极限”,旁边是他龙飞凤舞的批注:“笨蛋,这是天体力学,不是量子物理”。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过来。晨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影,眼神里的错愕褪成了小心翼翼的探问,像在观察一件突然偏离轨道的仪器:“穿我的衣服?”

苏珞没应声。卫衣太长,盖住半条腿,袖口堆在手腕上,露出的皮肤在晨光里泛着冷白。这副样子落在纪砚深眼里,或许像只迷途的小兽,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浑身的神经都在紧绷——像每次在靶场瞄准陌生目标时的警惕。

他放下错题集起身,椅腿碰在地毯上发出闷响。“要不要喝杯热水?”他往饮水机走,脚步放得慢,“你以前醒了总说喉咙干……”

“纪砚深。”苏珞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平的冷硬,像在处理一份无关的公文。

他的脚步顿住,背对着她的肩膀明显一僵。

书房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鸟鸣,却衬得空气更沉。苏珞看着他的背影——和她世界里那个在商业酒会上碰杯的纪砚深轮廓重叠,却又完全是两个人。那个纪砚深肩背挺得像标尺,而这个,连放松时都带着被岁月泡软的弧度。可这柔软,对她而言像块不属于自己的拼图,嵌不进她的人生里。

她该怎么说?

说“我不是你认识的苏珞”?这话像把钝刀,要剖开另一个人用八年光阴攒下的日子。

说“我记不清了”?可他眼里的熟稔太满,像细密的网,把她困在“苏珞”这个名字里,却困不住她心里那个清晰的念头——她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样的八年。

纪砚深慢慢转过身,手里握着没接电源的热水壶。“怎么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试探,“是哪里不舒服?”

他走近一步,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下颌线。这张脸和昨天那个笑着看他贴结婚请柬的人一模一样,可眼神里的距离,像隔了层磨砂玻璃。

苏珞的指尖掐进掌心,指甲陷进肉里的疼让她更清醒。她低头盯着地板上被百叶窗切得支离破碎的光斑,像她此刻被强行打乱的人生轨迹。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我需要点时间。”

需要时间确认,这到底是哪里。需要时间想,她的陆时衍现在是不是正站在靶场边,等着她回去兑现“下次一定赢你”的承诺。

纪砚深忽然抬起手,指尖在离她脸颊半寸的地方停住,最终只是碰了碰卫衣领口,动作里带着明显的克制:“先换件衣服吧,我的太大了,你穿着不方便。”他的指尖带着温度,落在布料上,像块不属于她的热源,“有事……等你想清楚再说。”

他没追问,没逼问,只是把“不急”两个字说得像道缓冲带。

苏珞看着他眼里的包容,心里却没有半分松动。这包容是给“另一个苏珞”的,不是给她的。她清楚得很,自己的归处不在这满室暖阳里,而在那个有陆时衍的靶场,在那身硬邦邦的军装味道里。

她别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冷得像结了层薄冰:“……知道了。”

转身往门口走时,身后传来错题集被合上的轻响。那声响像根提醒的针,扎在她心上——这里是另一个人的人生,扎实,温暖,却从来不属于她。

苏珞转身时,指腹无意间蹭过卫衣领口的雪松味,胃里忽然泛起一阵莫名的滞涩。这味道太柔了,柔得像化不开的糖,让她下意识想起陆时衍身上的味道——是阳光晒过的迷彩服味,混着点训练场的尘土气,硬邦邦的,却让人踏实。

她快步走到卧室门口,手刚搭在门把上,身后传来纪砚深的声音:“衣柜第三层有你新买的米白色针织衫,配那条卡其裤正好。”

苏珞的指尖在门把上顿了顿。

她的世界里,陆时衍从记不住她的衣服放在哪层。有次她出差,他翻遍衣柜找不到她要的文件袋,最后发视频问她“你把蓝色文件夹藏哪个弹药箱里了”,气得她在电话里笑骂“陆时衍你脑子里只有战术地图吗”。可就是这样的人,会在她深夜加班时,笨手笨脚热好牛奶,说“凉了喝了胃疼,我盯着你喝完”。

而眼前这个纪砚深,细心到记得她的衣服摆放,温柔到连语气都裹着棉花,可这温柔像隔着层玻璃,看得见,摸不着,更暖不透她心里那片属于陆时衍的硬土。

换衣服时,她在衣柜第三层果然看到了那件米白针织衫。旁边挂着条浅灰色围巾,针脚歪歪扭扭——是她的世界里,陆时衍第一次学织围巾的“成果”,他说“部队炊事班老张教的,丑是丑了点,挡风”。她当时笑他织得像捆铁丝,却每天冬天都戴着,首到围巾磨出毛边。

可这里的衣柜里,没有那条丑围巾。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情侣款羊绒围巾,标签都没拆,想来是纪砚深买的。

苏珞捏着针织衫的领口,忽然很想陆时衍。想他敬礼时歪掉的帽檐,想他说“苏珞同志”时严肃又藏着笑的语气,想他归队前夜,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军装口袋上,说“里面有紧急联络方式,有事别硬扛”。

那些硬邦邦的关心,比眼前这满柜的温柔,更让她觉得“在自己的位置上”。

回到书房时,纪砚深己经泡好了一杯温水,放在她惯坐的沙发旁的小几上。水温刚好,是她喝惯的温度。

苏珞没坐,站在书桌旁,目光落在墙上的结婚照上——照片里的“苏珞”笑靥如花,挽着纪砚深的胳膊,婚纱裙摆扫过他的皮鞋。可她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觉得陌生。

她的结婚照在部队家属院的相册里。她穿的是改良版旗袍,陆时衍穿的是常服,肩章闪着光。拍照时他紧张得手都在抖,摄影师让他笑,他扯着嘴角说“报告摄影师,我笑了”,逗得她首弯腰,最后那张照片里,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则板着脸,耳根却红透了。

“珞珞?”纪砚深见她盯着照片发呆,轻声唤她。

苏珞回过神,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落在纪砚深身上。他眼里的担忧还没散,像水一样漾着。

“纪砚深,”她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冷硬——那是面对陆时衍以外的人时,她惯有的距离感,“我们……认识多久了?”

纪砚深愣住了,随即失笑:“傻了?从高三在物理实验室抢磁铁开始,到现在结婚三年,整整十二年。”他掰着手指算,语气里的熟稔几乎要溢出来,“你当时说我‘解题思路像头蛮牛’,我骂你‘只会啃公式不会变通’,结果期末竞赛,咱俩并列第一。”

这些细节,她的世界里没有。她的十八岁,在军校的靶场上,第一次实弹射击脱靶,陆时衍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调整姿势,说“三点一线,心别慌,就像瞄准敌人的心脏”。

苏珞的喉结滚了滚,忽然很想问“你知道陆时衍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这个名字太突兀,像颗石子投进这潭温柔的水里,搅得鸡犬不宁。

可她更怕,再这样被温柔裹着,会忘了自己真正的归处——忘了那个在靶场等她“下次赢他”的陆时衍,忘了那个说“我的妻子只有一个”的陆时衍,忘了那个此刻或许正在部队里,惦记着“他的苏珞怎么还没消息”的陆时衍。

“我有点累,”苏珞避开他的目光,走到门口,“想再回房躺会儿。”

纪砚深没拦她,只是说“有事叫我”。

关上门的瞬间,苏珞背靠着门板滑坐下来。针织衫贴着后背,暖烘烘的,可她心里却空落落的,像丢了最重要的战术地图。

她掏出手机——这是这个世界的手机,通讯录里没有“陆时衍”,只有“纪砚深”排在第一位。

苏珞盯着屏幕,忽然很想拨通那个不存在的号码,想说“陆时衍,我好像走错路了,你能不能来接我”。

窗外的阳光很好,落在地板上,暖得像纪砚深泡的温水。可苏珞缩着肩膀,只觉得冷。

她的世界或许没有十二年的温柔,却有陆时衍那身硬邦邦的军装,和一句“我等你”。

那才是她的锚。

走廊的光线落在卫衣布料上,雪松味钻进鼻腔时,她猛地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疼得很清醒。

有些话,不是不敢说。

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她是苏珞,但不是这个世界的。她的人,她的心,都在那个有陆时衍的地方,等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