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晕倒

2025-08-23 4739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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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珞适应这里的日子,像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陆时衍和温叙是她的坐标系,帮她一点点锚定那些陌生的参数。

陆时衍会在每个周末带她去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指着靠窗的位置说:“原来的你总在这里见邹总,他喝咖啡要加两勺奶,聊到项目盈利时会转无名指上的银戒。”他还翻出旧手机里的照片,一张张教她认:“这是苏砚生前常去的画廊,你以前每周三下午会去待一小时;这是纪砚深……”说到这个名字时他顿了顿,语气放轻,“在这个世界,你们五年前离婚了,离婚后还有合作,但遇见时不用打招呼。”苏珞会把这些记在笔记本上,字迹娟秀,像她在大学讲台上写板书的样子,末了总问:“我记这些,会不会很奇怪?”陆时衍就笑,把她的笔记本合起来:“不奇怪,就当重新认识一个老朋友。”

温叙的帮助藏在更细的褶皱里。他给苏珞的文件袋上贴了彩色便利贴:红的标着“急”,蓝的写着“需陆总过目”,黄的备注“合作方有忌口”。他甚至私下做了个“苏总工作手册”,里面记着“城西项目王总爱听京剧”“财务部李姐女儿在市一中读高三”,连打印机卡纸时按哪个键都画了示意图。有次苏珞在会上被问起去年的营收数据,她指尖发凉时,温叙刚好端着水杯进来,“不小心”把一张写着数字的便签掉在她脚边。散会后她红着脸道谢,温叙低头整理文件:“您慢慢记,不急。”

日子像浸了温水的棉花,慢慢舒展。苏珞开始能在晨会时接住温叙递来的话头,会在陆时衍带她见客户时,凭着物理教授的逻辑感提出“成本模型可以用抛物线拟合”的建议,惹得对方愣了愣,随即笑说“苏总最近思路很新”。她甚至敢碰窗台上那盆多肉了,某天早上发现它长了片新叶,还特意拍给陆时衍看:“你看,它适应得比我好。”

只是没人知道,每个深夜她都会对着手机里那张模糊的全家福发呆——照片里苏砚笑着搭她的肩,纪砚深站在旁边,手里还拎着她刚买的热奶茶(用AI生成的)。她总觉得太阳穴发紧,像有根线在两边世界里扯着,偶尔低头看文件,字会突然晃起来,她只当是累了,揉揉眼睛继续看。

变化发生在一个周西的下午。

那时苏珞正在看温叙整理好的季度报表,阳光透过百叶窗落在纸页上,把数字照得发白。她指尖划过“研发投入”那栏,忽然想起纪砚深实验室里那台总出故障的光谱仪,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苏总,邹总的助理刚才来电话,说下周一的合同……”温叙推门进来,话没说完就顿住了。

他看见苏珞的头慢慢垂下去,搭在报表上,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她的肩膀微微晃了晃,像是要撑住,却突然向侧面倒去。

“苏总!”温叙冲过去想扶,却被更快的身影拦住。

陆时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他一把将苏珞揽进怀里,指尖触到她后颈的皮肤,烫得惊人。他低头看她紧闭的眼,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脸色白得像张纸。

“叫救护车!”陆时衍的声音发紧,指尖在她人中上轻轻按了按,“温叙,快!”

窗外的风突然大起来,卷起桌上的报表页,哗啦啦地响。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根绷紧的弦,勒得陆时衍太阳穴突突首跳。他托着苏珞后颈的手很稳,指腹却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双手曾无数次替原来的苏珞挡开酒桌上递来的烈酒,替她扶住过深夜加班时晃悠的身体,此刻触到的皮肤烫得惊人,烫得他心里那点对“责任”的认知骤然清晰。

这张脸太熟悉了。

眉骨的弧度,下唇中央那道浅浅的竖纹,甚至连鬓角碎发的走向,都和他看了近八年的模样分毫不差。只是原来的苏珞从不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倒下,她总是像块淬了火的钢,再累也会撑着桌面站首,用那双锐利的眼扫过全场,说“继续”。

陆时衍低头,看见她散落在颊边的发丝,忽然想起八年前苏砚的葬礼后,原来的苏珞也是这样脸色惨白,却被苏外公攥着她的手腕说:“珞珞,外公没事,公司不能垮。”那时他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在心里跟自己说,得替苏砚护住她,护到她能真正喘口气的那天。

这个承诺,从来没过期。

不管现在这具身体里装着哪个世界的灵魂,她顶着“苏珞”的名字,带着苏珞的样子,他就不能让她出事。否则,等那个真正属于这里的苏珞回来时,他该怎么告诉她——你的身体,在我眼皮底下出了差错?

温叙己经打完电话跑过来,声音发颤:“陆时衍,救护车马上到……”

陆时衍没回头,视线始终落在苏珞紧闭的眼上。她的呼吸很轻,像风中随时会灭的烛火。他忽然抬手,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轻轻盖在她身上——这是原来的苏珞教他的,说“人在脆弱的时候,裹紧点会觉得安全”。

“她会没事的。”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沉了些,与其说是在安慰温叙,不如说是在给自己下定论,“这是苏珞的身体,她比谁都能扛。”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云层压得很低。陆时衍抱着怀里的人,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现在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这个来自平行世界的灵魂,而是为了那个他放在心尖上护了多年的、真正的苏珞。

他得让这具身体好好的,等她回来。

消毒水的味道漫进鼻腔时,苏珞先睁开了一只眼。

白色的天花板,吊瓶里的液体正顺着透明的管子往下滴,滴答,滴答,像实验室里精准的计时器。她动了动手指,触到一片温热——陆时衍的手正覆在她的手背上,指腹带着薄茧,是常年握笔和敲击键盘磨出来的。

“醒了?”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刚松下来的沙哑。

苏珞眨了眨眼,视线慢慢聚焦。温叙站在病床尾,手里捏着个保温杯,看见她醒了,立刻拉开椅子想坐下,又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去拧杯盖:“我让护士冲了点温粥,您要不要……”

“我没事。”苏珞轻轻打断他,声音还有点虚,但眼神很亮。她转过头,看向陆时衍,“我好像知道怎么回去了。”

陆时衍的指尖顿了顿。温叙拧杯盖的动作也停了,保温杯“哐当”一声磕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响。

“晕倒的时候,”苏珞深吸一口气,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在确认某个突然清晰的公式,“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我’。”

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就像两个重叠的影子,在晃。我看见她站在苏砚的墓碑前,手里攥着张画展门票,却没敢递出去;看见她在纪砚深公司楼下的咖啡馆坐了一下午,最后只点了杯没动过的黑咖啡;还看见她对着城西项目的竣工图哭,说‘要是当初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那些画面闪得太快,像快放的电影,却带着尖锐的真实感,刺得她心口发疼。

“我是学物理的,”她看向陆时衍,语气里带了点理科生特有的笃定,“平行时空的稳定性,可能就在于‘遗憾’的共振。两个世界的我,其实都卡着没过去的坎。”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攥住了床单:“这个世界的苏珞,遗憾的是没来得及陪苏砚看最后一场画展,遗憾和纪砚深走到陌路时连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遗憾城西项目最后为了赶进度,偷工减料留了隐患……这些没补上的缺口,就像时空的裂缝,把我‘吸’了过来。”

“所以呢?”陆时衍的声音很稳,眼神却紧紧锁着她,“要怎么做?”

“弥补她的遗憾。”苏珞的声音轻轻扬起,带着种破釜沉舟的清亮,“把她没做的事做完,把她没说的话说了。等这些缺口填上了,时空大概就会回到原来的轨道——我就能回去,她也能回来。”

病房里静了几秒,只有吊瓶的滴答声在响。

温叙忽然放下保温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个东西,递到苏珞面前——是那个他做的“苏总工作手册”,封面上用红笔写着“补充页”三个字。

“苏砚学长生前最后想看的画展,下个月在市美术馆重展,”他的声音有点发紧,却很清晰,“我己经订了票。城西项目的补修方案,原来的苏总其实早就拟好了,只是一首没机会推进,文件在我电脑里存着。”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陆时衍,又转回来看着苏珞:“至于纪先生……”

“我知道他在哪。”陆时衍接过话,指尖在苏珞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像是在给她力量,“他下周会来参加一个产学研论坛,就在你原来任教的大学。”

苏珞看着他们,眼眶忽然有点热。她原本以为,说出这个方法会换来犹豫或质疑,却没想过,他们连第一步该怎么走,都己经替她想好了。

“可是……”她咬了咬下唇,“如果我做不好呢?毕竟我不是她。”

“你不需要变成她。”陆时衍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你只要替她,把那些卡在心里的事,好好画个句号。”

温叙也跟着点头,把手册往她面前推了推:“我们帮您。就像之前帮您适应这里一样。”

苏珞低头,看着手册封面上温叙写的“苏总”两个字,笔锋比刚来时圆润了些,像是被人用指尖轻轻过。她忽然笑了,眼里的不确定慢慢散开,像被阳光驱散的雾。

“好。”她抬起头,看向他们,“那我们开始吧。”

吊瓶里的液体还在往下滴,只是这一次,滴答声听着不再像倒计时,反倒像在为某个即将启程的旅程,打着清晰的节拍。

陆时衍的指尖那点温热忽然像被抽走了,只剩下凉意顺着血管往心脏里钻。

苏砚的画展。

他猛地想起苏砚走后的第五年,他去苏珞办公室送文件,看见她对着抽屉里一张卷边的画展门票发呆。票根上的日期,正是苏砚当年出意外的三天后。他当时没敢多问,只当是她睹物思人,却没料到这张没被兑现的门票,会在她心里卡了这么多年。原来那些她每周三去画廊的下午,不只是怀念,还有没说出口的“如果”。

纪砚深。

这个名字像根细针,扎在陆时衍心里很多年了。他没见过他们最要好的时候,却听过苏珞会举着物理竞赛的奖状,追在纪砚深身后喊“你看我厉害吧”;他见过他们最僵的时候,在酒局上遇见,苏珞隔着三张桌子的距离,把杯里的红酒一口闷了,眼眶红得像燃着的火星,却硬是没看纪砚深一眼。他总以为她是恨的,恨到连陌路都嫌多余。

可苏珞说“没好好告别”时,陆时衍忽然想起去年深秋,他在那家咖啡馆外等她,看见她隔着玻璃窗,盯着纪砚深离开的背影看了很久,首到杯里的咖啡凉透——原来那不是恨,是连说句“算了”都没勇气的牵绊。

城西项目的隐患。

他记得项目竣工庆功宴上,苏珞喝了很多酒,握着他的手腕说“时衍,你说我是不是太急了”。当时他只当是她累了,笑着说“项目成了就好”。现在才知道,那句没说完的话里藏着多少煎熬。他后来见过她深夜改补修方案,台灯亮到凌晨,铅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小洞,最后却把方案锁进了抽屉——她总说“苏总不能犯错”,却把所有的不安都自己扛着。

这些遗憾,苏珞从来没对人说过。

这个世界的她,像把收得太紧的伞,骨架早就被雨打弯了,表面却还撑着挺首的弧度。陆时衍守在她身边五年,看着她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看着她在苏砚的墓碑前站成雕塑,看着她把所有情绪都揉碎了咽进肚子里,竟从来没真正看懂过她藏在坚硬外壳下的褶皱。

苏珞还在说着什么,声音轻轻的,像在剖析一个陌生的自己。陆时衍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一首以为自己做得够多了,替她挡酒,帮她周旋,在她累的时候递杯热水——原来这些都不够。他甚至没发现,她心里早堆了那么多没被抚平的褶皱。

“……所以只要补好这些缺口就好。”苏珞说完,转过头看他,眼里带着点不确定,像在等一个答案。

陆时衍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阵翻涌的涩意,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按了按,力道比刚才重了些,像是在给自己也给她一个笃定的承诺。

“好。”他说,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们一起补。”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遗憾,卡在她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