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初秋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智慧城市AI管理系统”竞标评审室的长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珞站在签到台旁,指尖无意识地着钢笔帽,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纪砚深。
西年未见,他褪去了少年时的桀骜,一身深灰西装衬得肩背挺拔,正低头听助理汇报着什么,侧脸线条冷硬,唯有那双看向她时的眼睛,还带着当年竞赛场上那股“非赢不可”的锐劲。
“珞总,纪氏的最终方案刚通过审核,核心数据和我们预判的一致。”温叙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递过来一份折好的打印纸,指尖避开了苏珞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心头微颤。
温叙总是这样。递文件时永远保持半拳的距离,泡咖啡要加两勺糖(那是哥哥苏砚生前的习惯),甚至连走路的步频,都和记忆里苏砚陪着她去竞赛考场时重合。
西年前在帝国理工的新生欢迎会上,这个自称“苏砚学长学弟”的男生找到她,递上一封苏砚亲笔写的信。信里说:“温叙是我在辩论赛上挖来的‘宝藏’,逻辑缜密又细心,等你出国,就让他跟着你——哥不在,他能替我多照看你几分。”
那时她才知道,温叙是苏砚在大学辩论队的学弟。当年苏砚带队拿冠军时,温叙是对方三辩,凭着一套近乎刁钻的逻辑链逼得苏砚不得不拿出压箱底的论据。赛后苏砚拍着他的肩膀笑:“这股劲,跟我家小珞挺像。”后来便力邀他加入自己的团队,明着是当助手,实则早埋下心思——他知道妹妹性子犟,将来总要独自面对风雨,得找个靠得住的人在身边。
“知道了。”苏珞接过方案,走到自己的位置。
苏珞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与西年前在竞赛场上解最后一道编程题时重合。
对面的纪砚深正低头翻阅资料,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表盘是她熟悉的款式——当年竞赛颁奖礼上,他赢了一等奖,奖品就是这块表,后来她总说“等我赢了你,这表得归我”。
思绪被评审组长的声音打断:“请纪氏先阐述方案核心优势。”
纪砚深起身时,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苏珞,随即转向评审团:“我们的核心在于‘动态算力分配’,能根据城市不同区域的实时数据量智能调度资源,运营成本比传统方案降低15%。”他调出模拟演示,屏幕上的城市模型里,数据流像活水般分流、汇聚,流畅得挑不出错处。
评审团里有人点头:“纪氏在国内市场的经验确实扎实。”
苏珞在笔记本上画了个问号,等纪砚深坐下,才缓缓起身。她没急着展示方案,反而调出两组数据对比:“纪总的方案很完美,但忽略了极端天气下的突发数据峰值。”
她指向屏幕:“比如暴雨天,全市交通监控数据会瞬间暴涨3倍,动态分配会出现0.8秒的延迟。对自动驾驶车辆来说,0.8秒足够出一场事故。”
话音刚落,她切换到自己的演示界面——同样的暴雨场景,数据流涌入时,系统自动启动了“边缘节点优先处理”模式,延迟被压缩到0.03秒。“这是基于帝国理工‘分布式抗峰值算法’改良的模型,”她抬眼,恰好对上纪砚深看过来的目光,“成本会高2%,但安全系数是100%。”
评审室里静了几秒,随即响起窃窃私语。纪砚深的指尖在桌下轻轻叩了叩,那是他遇到棘手问题时的习惯动作,苏珞记得很清楚。
最终投票结果出来时,苏珞以一票优势胜出。
走出评审室,温叙己经等在走廊,手里拿着她的外套:“珞总,车备好了。”
“嗯。”苏珞接过外套,刚要迈步,身后传来纪砚深的声音:“苏总,恭喜。”
她回头,看见他站在逆光里,轮廓分明:“西年不见,你的算法还是这么‘不讲情面’。”
“商场不是赛场,讲情面等于拿项目风险开玩笑。”苏珞语气平静,目光却和他较着劲。
纪砚深笑了笑,视线掠过温叙,又落回她身上:“晚上有个行业聚餐,赏脸?”
“不了,”苏珞转身,“还有跨国会议要开。”
坐进车里,苏珞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忽然想起刚才温叙那句“珞总”。这几天回国,公司上下都喊她“苏总”,只有温叙,从第一次见面就固执地用这个称呼。
“温叙,”她忽然开口,“为什么你总叫我珞总?”
温叙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顿,后视镜里,他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随即恢复平静:“是苏砚学长的意思。”
苏珞的心跳漏了一拍。
“西年前我去机场接您时,学长留了封信,”温叙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信里说,‘外面人叫她苏总,是敬她的位置;但你得叫她珞总,因为你是看着她长大的,得记得她本来的样子’。”
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转,映在苏珞脸上,明暗交错。她想起哥哥苏砚总爱揉着她的头发喊“小珞”,想起他说“赢纪砚深重要,但别丢了自己更重要”。
温叙没再说下去,只是悄悄调大了空调的暖风——这是苏砚生前的习惯,知道苏珞体寒,总在她上车后默默把温度调高两度。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无声地想:学长,我记得呢,都记得。
而前排的苏珞,指尖轻轻抵着眉心,第一次在回国后的紧绷里,尝到了一丝被妥帖安放的暖意。只是这暖意里,藏着哥哥未说尽的牵挂,也藏着她必须独自走下去的硬仗。
智能驾驶算法竞标结果公布那天,秋雨下得格外绵密。
纪砚深办公室的落地窗,一夜之间蒙上了层薄薄的烟味。
天快亮时,他掐灭最后一根烟,指腹在窗玻璃上蹭了蹭,留下淡淡的灰痕。窗外的晨雾还没散,远处的写字楼只露出模糊的轮廓,像极了他此刻的心境——算不上狼狈,却实打实憋着股无处发泄的劲。
这是苏珞回国后的第三场较量,也是苏珞回国后的第三场胜利。
从智慧城市系统到医疗影像标准,再到这次的智能驾驶算法,他输得一场比一场彻底。
最后这场关于“工业物联网数据安全协议”的竞标,他其实赢面不小。纪氏深耕国内制造业多年,手里握着近百家大厂的合作资源,方案里的“定制化防护模块”更是团队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可苏珞偏偏剑走偏锋,拿出一套“轻量化通用协议”,用更低的部署成本和更高的适配效率,说服了最看重性价比的评审组。
“纪总,苏总那边刚发了消息,说下周想约您聊聊技术互补的事。”助理轻手轻脚地进来,把一份早餐放在桌上,“合作意向书附在后面了,条件很宽松。”
纪砚深“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散去的雾上。这三个月的三场仗,他输得不算惨烈,却足够让他憋屈——
第一场智慧城市系统,他输在对“极端天气数据峰值”的预判不足,苏珞用一份伦敦暴雨天的实测数据堵得他哑口无言,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项目落入她手;
第二场医疗影像标准,他主张的“兼容性优先”本占尽本土优势,却被她用帝国理工那组“3.2%精准度提升”的临床案例撕开缺口,最终标准里一半条款采用了她的技术框架;
这第三场,他甚至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没想到她避开正面硬刚,用“轻量化”方案首击中小厂商的痛点,釜底抽薪般拿走了大半合作意向。
三场下来,纪氏没伤筋动骨,只是原定的市场扩张计划被打乱了节奏,研究院里几个憋着劲想赢的团队,难免有些士气低落。
“她倒是会做人。”纪砚深拿起合作意向书,指尖划过苏珞的签名,字迹利落,带着股藏不住的锐气。他想起竞标会上她最后说的话:“纪总,商场不是零和博弈,好的技术该让更多人用得上。”
话是没错,可被同一个人连赢三场,换谁心里都堵得慌。
他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个旧笔记本,最后一页还留着西年前的字迹——“大学计算机竞赛,苏珞vs纪砚深,待定”。当年没分出的胜负,如今在商场上连出三招,他竟落了下风。
窗外的雾渐渐散了,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烟灰缸里那堆烟蒂上。纪砚深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条消息:“约苏总下周见面,就说……谈谈合作的具体细节。”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望着窗外渐渐清晰的城市天际线,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输了三场又怎样?只要战场还在,他就有的是机会扳回来。
这场较量,才刚热身而己。
约定见面的地点定在一家临湖的茶馆,苏珞到的时候,纪砚深己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套刚开封的龙井。
“没想到纪总喜欢喝这个。”苏珞坐下时,目光扫过茶杯——西年前竞赛结束后,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吵架,他点的永远是最烈的冰美式,说“喝甜的影响判断”。
纪砚深推给她一杯刚沏好的茶:“人总得变。”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带来的文件上,“苏总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气了,连赢三场,还愿意把核心代码拿出来共享。”
“不是共享,是等价交换。”苏珞翻开文件,指尖点在“联合实验室”那一页,“纪氏在国内制造业的渠道,是我们目前最缺的;而我们的逆光优化算法,能帮纪氏的自动驾驶系统补上最后一块短板。”
她抬眼,目光坦诚:“与其互相消耗,不如各取所需。”
纪砚深没立刻回应,只是拿起茶壶续水,热水注入茶杯时,泛起细密的泡沫。“你就不怕我拿到算法,转头就撕毁协议?”
“怕就不会来了。”苏珞端起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纪砚深,你虽然好胜,但骨子里认技术、重规矩,这点我信你。”
西年前的竞赛场上,她因为紧张输了初赛,是他找到裁判,指出对手程序里的漏洞,让比赛重判。那时他说:“我要赢,也得赢在明处。”
这句话,她记了很多年。
纪砚深的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忽然笑了:“看来这西年,你不光练了技术,还学会了读人。”
“拜你所赐。”苏珞回以一笑,“跟最厉害的对手较量久了,总能摸到点路数。”
合作细节谈得很顺利,两人在技术标准上几乎没怎么争执,反倒在实验室的选址上较起了劲——纪砚深想放在纪氏总部附近,说“方便研发团队沟通”;苏珞坚持选在高新区,理由是“离高校近,方便吸纳人才”。
最后还是纪砚深先松了口:“听你的。”他合上文件时,忽然问,“温叙是你哥哥当年的学弟?”
苏珞的动作微顿:“嗯。”
“难怪。”纪砚深想起温叙递文件时的样子,总带着种小心翼翼的周全,像极了当年苏砚总跟在她身后,替她收拾被风吹乱的竞赛图纸,“你哥哥要是还在,看到你现在的样子,该很骄傲。”
提到苏砚,空气安静了几秒。苏珞低头抿了口茶,掩去眼底的情绪:“他大概会说,赢三场不够,得把纪氏按在地上摩擦才叫本事。”
纪砚深被逗笑了,笑声里带着释然:“那他可太高估你了。”
离开茶馆时,湖边的风带着水汽,吹起苏珞的长发。纪砚深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西年前在机场,他去送一个出国的朋友,恰好撞见苏珞拖着行李箱进安检,那时她的头发还很短,背影倔强得像头小牛。
“苏珞。”他忽然喊了一声。
苏珞回头:“有事?”
“下次较量,我不会再输了。”他站在风里,阳光落在他脸上,眼里那股熟悉的较劲又燃了起来,像少年时无数次说“等着瞧”的模样。
苏珞笑了,抬手比了个“随时奉陪”的手势,转身走进了停在路边的车里。
温叙发动车子时,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珞总,刚才纪总看您的眼神……有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苏珞翻开下一份文件,语气平淡。
“像看对手,又像……”温叙顿了顿,没说下去。他想起苏砚生前偶尔会提起纪砚深,说“那小子眼睛里有光,跟小珞一样,都是不肯认输的性子”。
苏珞没追问,只是指尖在文件上顿了顿。她知道温叙没说出口的是什么——这些年在国外,她不是没听过纪砚深的消息,知道他在哥哥出事那年,推掉了去麻省理工的全额奖学金,留在国内接手纪氏,把一个濒临破产的子公司做成了AI领域的黑马。
车窗外,茶馆的影子渐渐远去。苏珞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忽然觉得这场持续了近十年的较量,早己不只是输赢那么简单。
就像纪砚深说的,人总得变。当年那个只想着“赢过他”的自己,如今更在意的是,如何让那些藏着哥哥心血的技术,真正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而纪砚深,既是挡路的石头,也是不得不并肩的伙伴。
这场未完的战场,终于在茶香与湖风里,生出了些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