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被污名化的女

2025-08-23 5646字 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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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珞在女子权益沙龙的黑板上,写下几个加粗的字:“嫖、娼、妓、媛”。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有点刺耳,底下的姑娘们都安静下来。

“这些带女字旁的字,现在一提起来,全是污名。”苏珞转过身,指尖点过“妓”字,“最早在《说文解字》里,‘妓’是‘女乐也’,指的是会歌舞的女子,没有半点贬义。可后来呢?它成了侮辱女性的利器。”

她又圈出“媛”字:“‘媛’本是‘美女’‘才德兼备的女子’,《诗经》里说‘邦之媛兮’,是多尊贵的称呼。现在呢?‘名媛’成了骂人的话,好像女性的才华、家世,最后都得跟‘虚荣’‘拜金’绑在一起。”

有姑娘举手:“还有‘嫖’,明明是男性的行为,偏要用女字旁,好像错都在女人身上。”

“对。”苏珞加重语气,“就像‘奸’字,本来是‘私’的意思,后来硬生生被拆解成‘三个女人干坏事’,仿佛女性聚在一起就是祸乱。这些字的演变,藏着几千年来对女性的规训——把女性钉在‘贞洁’‘顺从’的框架里,稍有逾越,就造个字来骂你。”

她在黑板另一侧写下“好、妙、姝、娴”:“同样是女字旁,这些字曾是对女性的赞美。可现在,大家更熟悉的却是那些带污名的字。就像有人骂‘’,却忘了‘荡’最初是‘涤荡’‘坦荡’,本是多舒展的字。”

温叙在台下补充:“上次有个学员被骚扰,对方反骂她‘骚’,可‘骚’本来指的是《离骚》的‘骚’,是文人的风骨啊。”

苏珞点头:“所以我们要争的,不只是现实里的权益,还有这些字里的公道。不是说要改写字典,是要让大家知道——这些字污名化的过程,就是女性被矮化、被工具化的过程。当有人用‘妓’‘媛’骂人的时候,我们可以告诉他:这个字,本来不是这样的。”

她擦掉黑板上的字,重新写下“人”字:“所有的偏见,都始于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不管是带女字旁的字,还是带男字旁的字,最终都该指向‘人’的尊严。就像我们练拳、学法律,不只是为了保护身体,更是为了让每个女性,都能配得上那些本该属于我们的、干净的词。”

散场时,有个学中文的姑娘留下来,递给苏珞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她’字是1920年才被创造出来的,当时有人反对,说‘女’字旁边加‘也’,是把女性当附属品。可现在,‘她’成了我们自己的代词。或许有一天,那些被污名的字,也能被我们重新写干净。”

苏珞捏着纸条笑了。原来改变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就像创造一个“她”字用了千年,洗干净几个字的污名,或许也需要几代人的努力。但只要有人记得它们本来的样子,就总有被擦亮的那天。

苏珞站在湖南江永县的女书博物馆里,指尖拂过玻璃柜中泛黄的布帕——那些由圆点、斜纹、曲线构成的神秘符号,是旧时女性藏在闺阁里的密语。讲解员说,过去的姑娘们不能进学堂,就用这套自创的文字写诗、诉苦、结盟,把无法对男性言说的心事,绣在帕子上、写在纸扇里。

“要是这些字能被更多人看见就好了。”苏珞对着布帕轻声说,忽然想起非遗学校的AI实验室。

三个月后,女书AI数据库在发布会上亮了相。苏珞举起手机,对着屏幕上的女书符号一扫,虚拟投影里立刻跳出三维动画:一个穿蓝布衫的虚拟少女,用江永方言念出符号对应的诗句,旁边同步显示白话译文和背后的故事——“三朝回门”的布帕上,藏着新娘对姐妹的不舍;“哭嫁歌”的纸扇上,写着对包办婚姻的无声反抗。

“我们用AI做了三件事。”苏珞指着大屏幕,“第一,把现存的600多个女书符号建成动态数据库,扫一下就能识读,解决传承中的断代问题;第二,开发‘女书创作助手’,输入现代女性的心事,AI会推荐对应的符号组合,比如‘职场不公’可以用‘锁’与‘火’的符号叠加;第三,和游戏团队合作,在古风手游里加了‘女书支线’,玩家收集女书帕子解锁剧情,就能了解当年女性如何用文字彼此救赎。”

台下有记者提问:“用AI解构这种私密文字,会不会破坏它的神秘感?”

“神秘感从来不是女书的意义。”苏珞调出一组数据,“现存的女书传人不足10位,平均年龄78岁。我们要保住的不是‘秘密’,是这些符号背后的精神——女性如何用智慧创造属于自己的表达空间。”她点开AI生成的虚拟展厅,里面陈列着年轻姑娘们的作品:有人用女书写下“我拒绝职场骚扰”,有人绣了“女性互助”的帕子送给闺蜜。

发布会后,“女书AI”小程序迅速刷屏。江永县的老传人第一次在手机上看到孙女用女书符号发朋友圈,抹着眼泪笑;深圳的白领在加班时,用创作助手写下“今夜我不想做女强人,只想做个会累的人”,生成的女书图案被她设成了手机壁纸;更有00后女生组团,用女书符号设计了“girls help girls”的T恤,销量的30%捐给了女性公益项目。

苏珞去江永县回访时,看到孩子们围着AI投影学女书,老传人坐在旁边,用布满皱纹的手,在平板电脑上一笔一划地教AI识别新的符号。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虚拟少女和现实老人的手上,仿佛百年前的女书,正顺着数据流,流进新时代女性的掌心。

“你看,”苏珞对老传人说,“她们当年把话藏在帕子里,是怕被听见;现在我们用AI把话传出去,是怕被忘记。”老传人点点头,拿起AI生成的女书帕子,上面绣着新的句子:“过去我们用文字取暖,现在我们用文字发光。”

苏珞的社交账号更新了两条长文,一条关于女书,一条关于被污名化的女字旁汉字,发布时间只隔了半小时,却像两把温柔的刀,剖开了文字里藏着的性别密码。

第一条:《那些绣在布帕上的自由》

“在湖南江永县的老祠堂里,我见过最动人的‘叛逆’——一群旧时的女性,用自创的符号在布帕上写诗。她们不能进学堂,便把‘委屈’绣成斜纹,把‘姐妹情’织成圆点,把‘不想嫁’的心事藏进曲线里。这就是女书,世界上唯一由女性创造、只为女性使用的文字。

有人说它‘神秘’,可我看到的是‘倔强’。当男性用笔墨书写历史时,她们用针线在布帛上开辟出自己的表达空间:新娘给姐妹的帕子上写‘此后路远,各自珍重’,守寡的妇人在扇面上记‘日子难捱,却也能过’,甚至有姑娘们联名写下‘不缠足’的倡议,用符号代替呐喊。

现在我们用AI复原这些文字,不是为了猎奇,是想告诉所有人:女性对‘被看见’的渴望,从来都在。她们当年藏在帕子里的话,和今天姑娘们在朋友圈写的‘我想搞事业’,本质上是一回事——都在说‘我有我的想法,我值得被听见’。

那些符号会褪色,布帕会朽坏,但‘女性要为自己说话’的念头,永远新鲜。”

第二条:《被弄脏的字,该洗干净了》

“前几天和学员聊起‘媛’字,她说现在听到‘名媛’就觉得刺耳。可翻开《尔雅》,‘媛’是‘美女也,人所援也’,是被人敬佩的才德女子;再看‘妓’,最初指‘歌子’,《说文解字》里写得明明白白,无关轻贱。

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女字旁的字,成了骂人的工具?

‘嫖’本是男性的行为,偏要用女字旁,仿佛错在女性;‘奸’被曲解成‘多女为恶’,却忘了它最初只是‘私’的意思;连‘妖’,本是‘艳丽’的褒奖,后来竟成了‘蛊惑’的代名词。

文字是活的,却被按上了性别偏见的枷锁。就像有人骂‘’,却不知道‘荡’原是‘坦荡’的‘荡’;有人用‘骚’字侮辱女性,忘了屈原的《离骚》里,这字藏着文人的风骨。

我们争的不是字眼,是背后的公道:凭什么女性的字,要么被用来赞美‘温顺’,要么被用来泼脏水?凭什么男性的‘雄’‘豪’都是力量,女性的‘姣’‘媚’却总要被曲解成‘示弱’?

或许改不了字典,但我们可以改改说法:下次听到有人用这些字骂人,不妨告诉他——这个字,本来不是这样的。

毕竟,干净的字,该配干净的尊重。”

两条文章下,评论区像开了场跨时空的讨论会:

“突然觉得女书好浪漫,原来她们早就懂得‘女性互助’的密码!”

“现在才知道‘媛’字这么美,以后再也不用‘名媛’骂街了。”

“建议把这些字的原意编进课本,别让偏见代代传了。”

“想起我奶奶总说‘女人家别太张扬’,原来连语言都在规训我们啊……”

苏珞翻着评论,忽然想起江永县的老传人说的话:“字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年我们创造女书,是为了说话;现在你们争这些字,也是为了说话。”

她笑了笑,给最新一条评论点了赞。那条评论说:“原来文字也会被欺负,就像以前的女性一样。但只要有人记得它们本来的样子,就总有被擦亮的那天。”

非遗学校的周年庆典上,有个刚加入防卫班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举手:“苏老师,您一开始就想做这些吗?这条路,和您以前想的一样吗?”

苏珞正帮学员整理拳套的手顿了顿,阳光透过体育馆的高窗,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她没有回答的答案在第二天的交流论坛上说出。

“不一样。”苏珞指尖划过全息屏上滚动的数据流,那些曾支撑她拿下帝国理工博士学位的代码矩阵,此刻正转化为女性安全防护系统的底层逻辑。她抬眼时,眼底映着实验室冷白的光,语气却带着点温度,“我十七岁在帝国理工做第一个AI项目时,想的是用算法优化城市基建——让桥梁更坚固,让交通更高效,那时候觉得,技术能解决世界上大部分难题。”

身后的陈列柜里,放着她22岁博士毕业时的照片:白大褂里穿着精致的衬衫,手里攥着印有“最年轻科技领军者”字样的奖杯,身后是家族企业的logo墙。那时媒体都猜,这位苏氏科技的继承人会把人工智能推向更尖端的领域,没人料到,五年后她会泡在洛阳的老武馆里,教AI识别“防拖拽”的发力角度。

苏珞在AI论坛的圆桌前停下话头,窗外的雨正敲打着玻璃,像极了那年在皮影戏馆听见的鼓点。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真正的转折,是在连续撞上三个‘失灵’之后。”她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数算时间的刻度。

“第一个失灵,是算法的失灵。”她抬眼看向满场的技术从业者,“三年前,我们公司的AI生产线优化系统上线,首接让南方工厂裁掉了三分之一的工人。我去调研时,见到个在流水线上干了十五年的女工,她攥着被磨出茧子的手说‘机器做得再快,可我女儿的学费,它算不出来该怎么挣’。那时候我才发现,再精密的算法,也算不出人被时代甩下时的慌张——而这些被甩下的人里,女性占了62%。”

雨声渐大,她的声音沉了些:“第二个失灵,藏在一场雨里。去年在西安,我冒雨去看老艺人演皮影戏,后台却听见师徒俩吵架。徒弟是个姑娘,说‘现在都用AI合成动画了,谁还看皮影?’老艺人叹着气说‘这不是手艺,是咱女人以前不能上台,才在幕后捏着影人说话的念想’。那天雨太大,皮影幕布被淋得发皱,可灯一亮,那影人的胳膊腿儿还在动,像在跟时代较劲。我忽然懂了,有些东西不能被算法替代——就像女性藏在传统里的那些话,得有人接着说。”

最后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屏幕上刚弹出的新闻推送——某地铁线三个月内接到27起女性被骚扰报案,破案率不足三成。

“第三个失灵,是现实的失灵。”她点开那份内部整理的女性安全报告,红色预警点密密麻麻,“我们能让AI在0.3秒内识别出垃圾邮件,却让一个女孩在地铁里被跟踪十分钟才发出求救;我们能给卫星装上智能监控,却拦不住有人在加班夜的地下车库,对独行的女职员吹口哨。技术跑得再快,要是追不上那些藏在暗处的恶意,又有什么用?”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实验室,对着屏幕里的城市交通模型发呆。忽然意识到,再坚固的桥梁,护不住走夜路时发抖的姑娘;再智能的监控,拦不住那些藏在暗处的打量。“技术从来不是目的,是人用它来做什么。”苏珞笑了笑,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出一行指令,屏幕上立刻跳出女子防卫班的最新数据:AI动作矫正系统让学员的防卫成功率提升了47%,法律边界识别程序己帮助123名女性正确应对骚扰事件。

雨停时,她的语气里有了点坚定:“所以我现在做的,不过是把这些‘失灵’连起来——用AI给下岗女工做再就业培训,让皮影戏的纹样通过数字技术传下去,给每个女孩的手机装上能实时报警的防卫系统。有人说这是‘不务正业’,可对我来说,技术从来不是悬在天上的代码,是能接住那些具体疼痛的网。”

“有人说我‘偏离轨道’,从科技顶端跌进了‘鸡毛蒜皮’的现实里。”她调出苏氏科技的年报,女性安全项目的研发投入占比逐年攀升,“可你看,这些代码、这些算法,现在能接住一个女孩被跟踪时的求救信号,能让她在按下报警键的同时,收到最近的防卫点路线——这和我当年想‘用技术保护人’的初心,从来都没偏过。”

论坛结束后,有年轻工程师追出来问:“苏总,那我们这些搞技术的,该往哪走?”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陆时衍抱着一摞测试机进来,上面贴着学员的反馈便签:“AI语音指导太及时了,上次被人搭讪,它立刻提醒我‘保持距离,大声拒绝’”“这个防偷拍识别功能,救了我在试衣间的尴尬”。

苏珞拿起一张便签,指尖划过那句“谢谢你,让我觉得技术是暖的”,忽然想起十七岁时在日记本上写的话:“要让代码长出温度。”

原来所谓的“越走越远”,不过是绕了条更实在的路——从想盖坚固的房子,到想给每个女孩造一件带芯片的铠甲;从用算法优化世界,到用技术接住那些细微的、具体的疼痛。

她看向窗外,苏氏科技大厦的灯光与远处武馆的灯笼交相辉映,像技术与现实在夜色里握了握手。这条路或许比当年规划的更泥泞,却也更踏实——因为每一行代码的尽头,都站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们的安全,她们的勇气,才是最该被优化的“核心程序”。

苏珞指着天边刚露出来的晚霞:“往有人的地方走。往那些算法算不透的褶皱里走。毕竟,机器能学会所有程序,却学不会人需要的温度——而这温度,往往是女性最缺,也最该被接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