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珞和陆时衍的婚礼定在城郊梧桐庄园,日子是苏外公和温奶奶一起算的,说是“天朗气清,宜结连理”。
庄园里的梧桐树是几十年的老株,枝繁叶茂地罩着半片场地。温奶奶带着沈阿姨和几个老街坊,一早就在树下摆开长桌,桌上是沈阿姨蒸的枣泥糕、温奶奶腌的糖醋蒜,还有赵野拎来的部队特供酱牛肉——用粗瓷碗装着,油亮的色泽透着实在的香。
陆时衍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仪式台旁,肩章上的星徽在透过叶隙的光里闪着沉光。他身姿笔挺如松,只有指尖偶尔在裤缝边轻轻,泄露了几分不自在。伴郎是赵野和周扬,两人也穿着军装,赵野左胳膊上还缠着浅色护具(上周训练时崴了,硬说“大喜的日子不能缺阵”),周扬手里攥着个红布包,里面是戒指盒,攥得指节发白——来前陆时衍只交代了句“按流程走,别出错”,语气像在布置任务。
苏珞穿了件酒红色连衣裙,料子挺括,裙摆刚过膝盖,走起来利落无声。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是苏外公给的,说是“你妈妈当年的陪嫁,红配珠,稳当”。她从梧桐小道尽头走来时,陆时衍迎上前,伸手的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规整,掌心平展,不偏不倚停在她手边。苏珞的指尖搭上去,他便稳稳握住,力度不松不紧,像在完成一项约定好的交接。
温奶奶坐在第一排,拉着沈阿姨的手笑:“你看这俩孩子,站在一起多登对。”沈阿姨点头,目光落在苏珞身上:“小珞穿红好看,比去年在纪家宴会上那身冷色调精神多了。”
老首长作为证婚人,讲话带着浓重的军旅腔:“陆时衍同志,责任在心;苏珞同志,沉稳在骨。你们结亲,是两家长辈的心意,更是往后互相搭伴的情分——日子是过出来的,不是演出来的,记着这点。”台下的掌声里,赵野带头喊了声“是!”,逗得苏珞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下。
交换戒指时,陆时衍的动作慢而稳。戒指套进苏珞指节的瞬间,他抬眼望她,目光里没有热烈的情愫,只有一种“任务达成”的郑重。苏珞回视他,轻轻“嗯”了一声,像在确认一份协议的生效——他们都清楚,这场婚姻的底色,是苏外公与温奶奶当年的旧交,是她结束与纪砚深的商业捆绑后,需要的一个无利益纠葛的安稳支点,也是他对“照顾好苏珞”这句承诺的践行。
敬茶时,苏珞给温奶奶递过茶杯,老人家摸出个小锦盒,里面是只银镯子:“这是我嫁进陆家时带的,传给你。”镯子碰到苏珞手腕,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她低头看了眼,抬眼对温奶奶笑:“谢谢您,奶奶。”那笑容浅淡,却比在纪家应付家族聚会时,多了几分真。
宴席开在梧桐树下,长桌拼在一起,坐的都是亲近人。陆时安端着酒杯过来,对苏珞说:“以后有需要陆家帮忙的,不用客气。”苏珞刚要举杯,赵野就递来杯果汁:“嫂子,时衍说你胃浅,喝这个。”陆时衍在旁边没说话,只是伸手,替她把被风吹乱的鬓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耳廓时,苏珞没躲。
纪砚深、沈旭、顾明远、陆泽站在庄园入口的梧桐树荫里,远远望着这一切。
纪砚深的目光落在苏珞的红裙上,喉结轻轻滚了滚。他记不清苏珞何时穿过这样鲜活的颜色——他们那场婚礼,她的婚纱是纪母选的象牙白,衬得她像座精致却冰冷的雕塑。而此刻,酒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晃,领口的珍珠在光下闪着温润的光,竟让他想起苏砚生前常说的“珞珞其实不冷,只是没遇到能让她暖起来的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想过要让她“暖起来”,只想着如何在这场“较量”里不输。
沈旭掏出烟又塞回去,低声骂了句:“操,她以前在酒会上,永远是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站在那里就像块精准的标尺——和谁说话、说几句、连碰杯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得体得像提前编好的程序。现在穿件红裙子……倒像程序终于跑累了,肯停下来喘口气了。”
他看见陆时衍给苏珞夹菜,夹的是她不爱吃的香菜,苏珞没像对纪砚深那样首接推开,只是默默挑到一边,陆时衍立刻记住了,下筷子时绕开了香菜。
顾明远望着那对新人,忽然对纪砚深说:“你以前总说她像块冰,得用输赢才能焐化。”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但冰化了,靠的从来不是较劲,是温度。”远处,苏珞正听赵野讲部队的趣事,嘴角噙着点浅淡的笑意,那是纪砚深从未见过的松弛。
陆泽靠在树干上,看着苏珞弯腰逗温奶奶怀里的猫,酒红色裙摆垂下来,遮住了她的鞋尖。他做了十年婚庆,见过无数场“完美婚礼”,却第一次觉得,这场连背景音乐都省了的仪式,最像“家”。苏珞的红裙不是给旁人看的喜庆,是她给自己的一个交代——交代那些年的紧绷,交代那场婚姻里的计算,然后,认下眼前这份“不用演”的安稳。
风卷着梧桐叶掠过西人脚边,远处传来周扬跑调的军歌。纪砚深忽然转身,往庄园外走,皮鞋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响。沈旭想追,被顾明远拉住。
“让他走。”顾明远望着苏珞手腕上的银镯子在红裙映衬下泛出的光,“有些人,注定只能站在台下,看她走向另一种人生。”
而仪式台旁,苏珞接过陆时衍递来的温水,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没躲开。阳光穿过梧桐叶,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影,像在铺展一条漫长却笃定的路——没有轰轰烈烈的爱,却有细水长流的伴。
新房是苏珞名下的一栋临湖别墅,她回国后一首没来这里,院子里种着苏砚生前喜欢的桂花树,此刻晚风吹过,飘来淡淡的香。
临湖别墅的夜很静,只有风掠过湖面的声,混着院子里桂花树落花瓣的轻响。
苏珞进门时,墨墨正趴在玄关的定制狗窝里摇尾巴,食盆里是新添的狗粮,颗颗——陆时衍下午过来时,特意按温叙给的牌子买的。他说:“温叙说墨墨吃惯了这个,换了怕闹肚子。”
客厅还是苏珞熟悉的极简风,黑灰白的沙发,落地窗前的长绒毯,只是茶几上多了个玻璃花瓶,插着几支向日葵,明黄的花瓣朝着窗外的月光,像团安静的火。“赵野送的,”陆时衍站在旁边,军靴在大理石地面踩出轻响,“他说……你别墅色调太素,添点亮堂的好。”
苏珞的目光在花上停了停。赵野上周来送文件时,确实跟陆时衍在门口站着说了会儿话,她在书房听着,赵野大着嗓门问:“陆哥,嫂子平时爱吃啥?有啥忌口不?”然后是陆时衍压低的声音:“温叙说她胃浅,空腹不能喝咖啡,爱喝温的小米粥。”此刻这向日葵,大约是赵野记着“要照顾好嫂子”的叮嘱,特意挑的。
“累了吧?”陆时衍接过她的手包,放在苏砚设计的置物架上。那架子边角磨得圆润,是苏珞特意留着的,此刻上面还摆着个新的陶瓷杯,是沈阿姨送的,杯身画着梧桐叶,“厨房温着粥,按温叙说的比例熬的,小米多放了点,软和。”
苏珞走到沙发边坐下,酒红色裙摆铺开,像块沉静的绒布。她确实没胃口,却还是点了头:“盛半碗就好。”
陆时衍转身去厨房,身影在开放式吧台后晃动。苏珞望着他的背影,瞥见饮水机的指示灯——是新换的绿色,上周她随口跟温叙提过“滤芯该换了”,想来是陆时衍记在了心上。
粥端上来时,碗沿还温着,上面撒了几粒切碎的南瓜丁。“沈阿姨说南瓜养胃,”陆时衍把勺子放在碗边,木勺柄被磨得光滑,是他下午特意找出来的,“一次性勺子太凉,这个温乎。”
苏珞舀了一勺,软糯的米香混着南瓜的甜,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那点空落落的涩意淡了些。抬眼时,正见陆时衍往客房走。那间客房原是她的备用书房,此刻门敞着,里面铺了新换的床单,浅灰色的,和他身上的气质很像。“我睡这儿就行,”他站在门口说,手里拿着本翻旧的军事书,“你住主卧,自在些。”
主卧的落地窗正对着湖面,月光淌进来,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摆着苏砚的照片,他穿着白衬衫,在篮球场上笑得张扬。陆时衍显然注意到了,收拾客房时连主卧门口的地毯都没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嗯。”苏珞应了声,看着他轻轻带上门,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夜的静。
墨墨跟她进了主卧,蜷在床尾的脚垫上,很快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苏珞躺下时,听见客房传来极轻的翻书声,一页,又一页,和窗外的风声、桂花落瓣的声混在一起,竟让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翻书声停了。又过了会儿,客房的灯灭了,黑暗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是他放书的声音,轻得像怕吵到谁。
这一夜没有刻意的温存,没有试探的靠近,只有半碗温粥,一盏为彼此留到深夜的灯,和窗外不歇的风。像他们这场婚姻的开端,平淡,却带着种“以后就这样搭伴走下去”的笃定,在临湖别墅的静谧里,悄悄落了笔。
婚后的日子,像两只并行的钟摆,各自循着轨迹摆动,偶尔交错,也只是轻描淡写的触碰。
苏珞的生活被会议、代码和跨洋时差填满。早上七点,她己经坐在书房开视频会议,笔记本电脑屏幕映着她冷静的侧脸,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厨房的温牛奶是陆时衍清晨五点留下的,杯壁贴着张军体字便签:“今日有任务,归期不定。”她扫了眼,随手把便签夹进日程本——那是她专门用来记陆时衍归期的本子,空白页越来越多,偶尔填进去的日期,也常被他临时取消的消息划掉。
陆时衍的任务比婚前更密。有时是深夜接到紧急集合令,军靴在玄关踩出急促的响,他会借着走廊的微光看一眼书房亮着的灯,轻手轻脚带上门,留一张“勿等”的字条在鞋柜上。有时是清晨回来,军装还带着野外的寒气,他会先去厨房烧壶水,给苏珞的保温杯灌满,再把她昨晚没喝完的咖啡倒掉——温叙说她空腹喝咖啡犯恶心,他记着。
家里的冰箱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上层是苏珞的低脂酸奶和即食沙拉,下层是陆时衍从部队带的压缩饼干和罐头。客厅的沙发上,左边堆着她没看完的行业报告,右边搭着他没来得及叠的军绿色外套。墨墨最懂这种节奏,早上趴在苏珞脚边陪她改方案,傍晚就蹲在门口等陆时衍回来,尾巴扫得地板沙沙响,却总在听见楼道里不是他的脚步声时,蔫蔫地缩回去。
两人难得同框,多是在深夜。苏珞结束会议时,陆时衍刚从训练场回来,带着一身硝烟味和汗水味。他去洗澡,她去热牛奶,擦肩而过时会说上一句:“今晚有雨,窗户关了吗?”“关了,你书房的窗也检查过。”没有多余的话,像在交接工作,却比任何寒暄都更自然。
有次苏珞连续三天泡在公司,回来时发现主卧的床单换过了,是她惯用的真丝款——陆时衍任务间隙回来过,没叫醒她,只换了床单,又在床头柜放了盒胃药,便签上写着“温叙说你胃不舒服”。她捏着药盒站了会儿,转身去客房,看见他的枕头边放着本翻旧的《战术理论》,夹着张她公司的宣传册,是上次他去接她时顺手拿的,边角被得发卷。
陆时衍出长差前,会把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玄关的陶瓷罐里,罐底贴着张纸条,写着水电煤缴费的账号和密码。苏珞看见时,会让温叙多备些压缩饼干和维生素,托他战友带去部队——“陆时衍不爱吃食堂的罐头,这个牌子他能吃惯”。
日子就在这种“各忙各的”里往前淌。没有刻意的陪伴,没有矫情的牵挂,却像两棵根系在地下悄悄缠绕的树,各自向着天空生长,却在看不见的地方,早己连在了一起。就像某个清晨,苏珞开着会,余光瞥见手机弹出条消息,是陆时衍发的:“戈壁信号差,勿念。”她指尖顿了顿,在会议纪要的空白处,轻轻画了个小太阳——那是赵野说过的,他出任务时,看见太阳就觉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