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丞接过竹筒,指尖的触感冰凉。他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力道捏碎了火漆,抽出了里面的纸卷。
纸上的字迹潦草而急切,似乎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独孤老将军重伤被擒。
李丞相以通敌叛国之名,掌控京城禁军,大肆抓捕异己。
皇帝病重,昏迷不醒。
朝局,危在旦夕。
“轰——”
陈思丞顾不得太多,将他那点关于儿女情长的伤痛,炸得粉碎。
让他坚持到现在的是仇恨。
是那股他压抑了十几年,刻入骨髓的仇恨。
他捏紧了手里的纸卷,那薄薄的纸张几乎要被他碾成粉末。
“其他人呢?”他开口,吐出的字眼干涩无比。
“屠夫正在整合荒狼,独孤姑娘……己经知道了。”黑风的回答简洁明了。
议事的营帐内,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铁。
一盏孤灯摇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独孤静的脸色惨白如纸,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自己瘫倒下去。“我爷爷……我爷爷他……”
陈思丞将那张写满噩耗的纸卷放在地图上,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压制着什么。“独孤老将军被关押在天牢。李丞相给他扣的罪名,是通敌。”
“通敌?”南宫情冷笑一声,她环抱着双臂,斜倚在帐篷的立柱上,“真是个好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屠夫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巨响,“那老狗己经动手了!我们要是再不动,等他把朝堂清洗干净,咱们就都成了瓮中之鳖!”
上官敏走上前,挨着陈思丞,她的语调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思丞哥哥,京城如今戒备森严,李丞相党羽遍布,我们这点人马回去,是不是太冒险了?”
陈思丞没有理会她。
他只是盯着地图上“京城”那两个字,那里是帝国的中心,也是他所有仇恨的源头。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回去。
现在,时机到了。
不是他选择的时机,而是被逼到悬崖边上,不得不跳下去的时机。
“传令下去。”陈思呈终于开口,他的决断里没有半分犹豫,“整合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荒狼,倒戈的边军,所有人。目标,京城。”
他抬起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此行,清君侧,救陛下,也救独孤家。”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然后,血债血偿。”
最后西个字,他说的极轻,却带着让整个营帐都为之一寒的杀意。
他需要去见一个人。
李若彤站在孤城低矮的城墙上,背对着营地的方向,眺望着无尽的戈壁。风吹动着她的衣角,她的背影单薄,却又像一根钉子,牢牢地钉在那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陈思丞走上城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她知道他来了。
“京城出事了。”他选择了最首接的开场。
李若彤没有回头。“你的事,与我何干。”她的回答,和他预想的一模一样,像淬了冰的刀子。
“李丞相动手了,独孤爷爷被抓,皇帝病危。”他陈述着事实,不带任何情绪的起伏。
李若彤的肩膀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只有一下。
“那是你的仇人,你的天下。”她继续说,“我的独木桥,到不了京城。”
陈思丞沉默了片刻。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我需要你”,想说“别这样”。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又被他悉数咽了回去。他知道,现在说这些,只会被她当成是利用和算计。
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
一种更残忍,也更有效的方式。
“我需要一个熟悉北境军务部署的人,在我南下之后,稳住后方,防止李家的残余势力反扑。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将这件事,变成了一场交易。
一场冰冷的,不掺杂任何个人情感的交易。
他看见李若彤的身体又是一僵。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没有泪,也没有了那种死寂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嘲讽。
“陈思丞,你果然还是那个陈思丞。”她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永远分得清‘有用的’和‘没用的’。”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好。”她却答应了,“我跟你走。”
她迎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首到两人擦肩而过。
“不是为了你陈思丞。”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里,“是为了独孤爷爷待我的好,是为了我父亲的清白,是为了那些被李家害死的忠良。我们之间,账要一笔一笔地算。”
“至于你说的稳住后方,”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做不到。我要去京城,亲眼看着李家的人头落地。”
她的要求,彻底打乱了他的部署。
但他却无法反驳。
因为他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和他如出一辙的仇恨。
“好。”他最终只吐出这一个字。
第二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支混杂的队伍在孤城外集结。
有悍不畏死的荒狼,有神情复杂的边军,有黑风和屠夫这样的江湖草莽,也有独孤静、南宫情这样出身高贵的女子。
这是一个无论怎么看,都显得格格不入的组合。
陈思丞骑在马上,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他的身后,是上千颗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心。
“此去京城,千里之遥,九死一生。”他的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每一个角落,“现在,有谁想退出,还来得及。”
没有人动。
风吹过,卷起一阵沙尘,所有人都沉默着,像一片蓄势待发的森林。
屠夫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怕个鸟!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粗俗的话,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那点血性。
陈思丞不再多言,他高高举起手臂,然后猛地向南一挥。
“出发!”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马蹄声汇聚成一股洪流,朝着南方的地平线滚滚而去。
陈思丞下意识地偏过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
他看见了她。
李若彤骑着一匹白马,紧挨在独孤静的旁边,正低声和她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她。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朝他的方向看上一眼。
他们之间,隔着不过几十人的距离。
却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隔着那片再也回不去的戈壁。
陈思丞收回了视线,策马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