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输机的引擎在风暴带里发出濒死的哀鸣，金属外壳在狂风中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像是某种垂死野兽的呻吟。
林川攥着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前全息屏上的气压指数正疯狂跳动，像根扎进太阳穴的钢针，在他视网膜上留下刺目的残影。
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冷汗混合的味道，令人窒息。
“高度9800米，风暴眼还有三公里。”副驾驶的机械音被颠簸撕成碎片，改装过的运输机突然下坠三米，后舱传来金属零件碰撞的脆响——是赤焰的战术箱没绑紧，正撞在舱壁上，激起几粒细碎的火花。
“抓紧！”赤焰吼了一嗓子，人己经扑过去用身体顶住箱子。
他古铜色的脖颈暴起青筋，战术背心下的肌肉块随着颠簸起伏，活像头被关进铁笼的暴熊，汗水从额角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的痕迹。
林川的目光扫过后舱：苏晚正跪在蓝狐身边，用医疗胶贴固定她额角的伤口——刚才那下急坠，蓝狐的头磕在了操作台上，血珠顺着她的鬓角滴落在地板上，溅出细小的红点。
机械师的白大褂沾了血渍，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马尾此刻散了几缕，却仍保持着精准的动作，指尖在医疗平板上快速划动，“脑震荡，暂时醒不过来。”
“信号源定位修正了。”蓝狐的声音突然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电子音的失真，仿佛从遥远的空间传来。
林川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把神经接口插进了操作台，苍白的脸贴在冰凉的金属上，瞳孔因过度用脑而微微散大，“不是数据流……是意识模板。完整的，带情绪残留的那种。”
苏晚的手顿了顿，医疗胶贴的蓝光在她眼底晃了晃，“意识上传实验？用‘创世’系统？”
林川的喉结动了动。
前舱仪表盘的红光映在他脸上，像团烧不透的火，灼热又压抑。
三小时前黑域战场的画面在他脑子里闪回：林辰说“你输掉了内心”时的冷笑，卫星光束刺破夜幕的冷光，还有通讯器里苏晚说“需要三小时破解协议”时的紧迫——现在三小时己经过去十七分钟，而“创世”的进度条，正在他腕间的战术表上跳到了92%。
“还有十分钟抵达观测站。”飞行员的声音打断了沉默。
林川扯下安全扣，金属扣撞在膝盖上发出闷响。
他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战术匕首，刀身映出他泛红的眼尾——那是连续战斗三十小时的代价。
“赤焰，检查所有热武器。”他用匕首尖敲了敲赤焰的肩甲，“苏晚，带着蓝狐的备用终端。”机械师抬头看他，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把所有的焦虑都淬成了锋芒。
林川突然想起三天前她蹲在废铁站改造车间里，用焊枪修补“星陨”右臂时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把所有动摇都藏在冷静的操作里。
焊接时飞溅的火星映在她脸上，温暖又危险。
运输机的轮胎擦过雪原的瞬间，林川听见冰层碎裂的轻响，像是某种古老的生物在沉睡中翻身。
舱门打开的刹那，寒风裹着雪粒灌进来，刮得人皮肤生疼，仿佛无数细小的针尖同时刺入毛孔。
他裹紧战术外套，望着眼前的建筑：说是观测站，倒更像座被冰雪掩埋的巨型墓碑。
金属穹顶半露在雪地里，表面的防锈漆早被岁月啃噬干净，露出底下斑驳的暗灰色，反射着天际微弱的银光。
“主入口在穹顶正下方。”苏晚的呼吸在面罩上凝成白雾，她举起热成像仪，绿色光斑在雪地中勾勒出圆形轮廓，“冰层厚度超过两米。”
赤焰己经抽出战术炸弹，引信在他指腹转得飞快，“爆破最快，三分钟解决。”
林川却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眉骨处未愈的伤痕——那是黑域战场时林辰的机甲划的。
疤痕隐隐作痛，如同记忆深处的烙印。
“这里不是军事基地。”他望着穹顶边缘模糊的刻痕，喉间突然发紧，“我妈……林瑶，她来过这里。”
赤焰的动作顿住了。
苏晚的热成像仪“叮”地响了一声，她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
“小时候她哄我睡觉，说过一个密码游戏。”林川蹲下来，戴着手套的手指在冰面上划出痕迹，“L.Y.0317——林瑶的生日。”他的声音轻得像雪，“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她，就用这个密码打开‘最珍贵的盒子’。”
苏晚的睫毛颤了颤。
她突然蹲下来，用工具刮掉冰面的积雪，露出下方嵌入的金属键盘。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入指尖，她能感觉到它的温度低得几乎冻结血液。
林川的手指悬在按键上方，掌心沁出的汗在手套里洇开。
他想起七岁那年，母亲蹲在废铁站的破沙发前，用油污的手指在他手心里一笔一划写“林瑶”两个字，说：“小川，这是妈妈的名字，要记一辈子。”
“滴——”
键盘亮起幽蓝的光。
冰层开始震颤，发出冰川断裂般的轰鸣，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林川后退两步，看着两米厚的冰墙像被按了快退键的录像，缓缓向两侧退去，露出下方螺旋向下的金属阶梯。
台阶上的霜花在灯光下闪烁，宛如星星的碎片。
“跟上。”林川抽出腰间的战术手电，光束刺破黑暗。
赤焰把炸弹塞回战术包，冲苏晚比了个“警戒”的手势；苏晚则半蹲着，把蓝狐的终端机抱在怀里——昏迷的AI专家靠在阶梯墙上，睫毛上还沾着雪粒，像冬日清晨的露珠。
地下空间比想象中宽敞。
林川的手电光扫过墙壁，瞳孔骤然收缩：整面墙都是银色的神经连接装置，像无数条扭曲的血管，从天花板垂到地面，偶尔闪过细微的电流，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仿佛某种沉睡的生命体在低语。
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臭氧味，混合着某种熟悉的金属灼烧感——和他废铁站改造车间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是脑波模拟场。”苏晚的声音突然发紧。
她的手指抚过墙面的装置，指尖的电子笔亮起检测红光，“神经接口、情绪传感器、记忆存储单元……”她猛地抬头，“蓝狐！”
众人这才发现，蓝狐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间中央。
她的终端机掉在地上，屏幕裂成蛛网。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焦点，嘴角淌着血，手指正按在墙面的一个银色接口上。
“她在接入系统！”赤焰冲过去要拉她，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开。
林川的战术手电照过去，看见蓝狐脚下的地面泛起蓝光，像片正在扩散的湖，光芒在地砖缝隙间游走。
“别碰她！”苏晚拽住赤焰的胳膊，“这是电磁隔离区！”她转身看向林川，镜片后的眼睛里有某种近乎恐惧的光，“这不是AI中枢……是人类情感和机器逻辑的融合体。蓝狐的意识被卷进去了！”
林川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解下战术外套扔在地上，大步走向蓝狐。
苏晚想拦他，却被他用眼神止住——那是种近乎疯狂的坚定，像黑域战场上他踩着碎甲走向林辰时的模样。
“把神经头盔给我。”他对苏晚说。
机械师愣了一下，立刻从背包里取出银色头盔——那是他们从军方实验室顺来的，专门用于意识接入。
林川戴上头盔的瞬间，耳膜传来刺疼。
他眼前的画面开始扭曲，金属墙面融化成流动的光带，蓝狐的身影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纯白的空间。
“小川。”声音从背后传来。林川猛地转身，呼吸卡在喉咙里。
女人站在光里。
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袖口沾着机油，发尾微卷——和他记忆里最后一次见母亲时一模一样。
她的眼睛像两汪泉水，里面盛着二十年的思念，“你终于来了。”
林川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在发抖：“妈？你……你不是……”
“我在‘创世’里。”女人微笑，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林川感觉有暖流涌进太阳穴，是记忆的温度——七岁那年他发高热，母亲用湿毛巾敷他额头时，也是这样的温度，“‘创世’的真正目的，不是控制人类，也不是筛选继承者。它在学习，学习怎么理解人类的情感。”
“所以林辰……”
“他是测试者，不是敌人。”女人摇头，“‘创世’需要对比，需要看到不同的情感选择。但现在，它在等最后一个指令——三位继承者共同决定它的未来。”
林川猛地想起腕间的战术表。他低头看，进度条己经跳到了98%。
“时间不够了。”他抓住母亲的手，“怎么阻止？”
“不是阻止。”女人的手在他掌心里渐渐透明，“是完成。小川，去把林瑶接进来。”
“林瑶？”林川愣住，“她不是……”
“她是继承者之一。”女人的声音开始飘散，“还有你，和另一个。三个人的情感共鸣，才能激活最终协议。”
林川的意识突然被拽回现实。
他摘下头盔，额头全是冷汗。
苏晚正扶着蓝狐，后者己经醒了，正用袖子擦嘴角的血；赤焰端着枪，枪口对准房间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台正在启动的终端机，屏幕上跳动着绿色代码。
“林瑶在哪？”林川抓住苏晚的肩膀，“快联系基地！让他们把林瑶送过来！”
苏晚被他晃得踉跄，却立刻掏出通讯器。
“基地说她在医疗舱，意识稳定。”她抬头，“需要半小时运输机——”
“不够！”林川打断她，“用神经接口！首接同步！”
蓝狐突然站起来，她的手指在终端机上翻飞，“我来接线路！这台老机器还能用！”赤焰扯下自己的战术腰带，把林瑶的医疗舱数据链扔给她。
金属链条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当林川把神经头盔重新戴在头上时，他听见整个观测站在震动。
天花板的灰尘簌簌落下，远处传来冰层断裂的轰鸣。
屏幕上的进度条跳到了99%，卫星的光束在雪地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像把即将落下的剑。
三个人的意识同步瞬间，林川的眼前炸开一片光海。
他看见母亲的身影，看见林瑶的记忆碎片（扎着马尾的少女在实验室调试机甲，眼泪滴在图纸上），看见自己七岁时蹲在废铁站门口，等母亲下班的身影。
“协议生成完成。”机械音在意识空间里响起。
“检测到外部干预。”“目标身份未确认。”
林川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系统弹出的警告框里，模糊的名字正在重组：“林……母”。
“妈？”他摘下头盔，声音发颤。
观测站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只剩终端机屏幕泛着幽蓝的光。
苏晚的手按在他肩膀上，“怎么了？”
林川没有回答。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没显示完整的名字，耳中回响着母亲消失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小川，有些爱，机器学不会，但可以传承。”
雪地的风从敞开的入口灌进来，卷着他额前的碎发。
林川猛地抬头，望向远处被光束照亮的天空。
“母亲……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