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狐的指尖在全息屏幕上划过一道冰冷的蓝光,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锈带计划”七日报告的核心数据被放大到极限——那是一张神经网络的痛感模式图,本该杂乱无章的信号点,此刻却诡异地趋向同一个振动频率。
“61%,”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痛苦共感率己经达到61%,而且……还在呈指数级增长。”
这不仅仅是数据。
这是哀嚎,是诅咒,是成千上万人在面对冰冷机器时的无力与愤怒,如今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拧成了一股绳。
她迅速调出城市的实时热力图,屏幕上,以林川那座破烂的废铁站为中心,三百公里的半径内,赫然亮起了十七个炽热的光点。
光点周围,无数微小的热源汇聚,像星云环绕着恒星。
“他们在干什么?”赤焰凑过来,眉头紧锁。
蓝狐放大其中一个光点,实时影像弹出。
那是一个露天广场,十几个人正围着一台冒着黑烟的工业机械臂,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臭氧的味道。
一个大胡子男人用扳手狠狠敲了一下机壳,破口大骂,旁边一个年轻人立刻递上冷却剂,另一个则在光脑上飞速查阅着什么。
他们动作粗糙,配合却异常默契,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故障共修圈’,”蓝狐轻声说,“系统自动标记的,自发形成的维修小组。他们一边骂着娘,一边接力维修那些被财团放弃的‘垃圾’。”
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数据,仿佛看到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与明悟:“林川不是在组建一支修理工军团……他是在创造一种新的信仰。一种建立在共同的痛苦和‘我能修好它’的希望之上的信仰。”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被苏晚清脆的声音打破。
“如果这是一种信仰,那它就需要自己的教堂和圣经。”她走到主控台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跃动,一个全新的系统模型被投射在众人面前——机械师0号(MEIC - 0)。
“我提议,将机械师0号模型,全面接入城市废铁回收网络。”苏晚的眼神明亮而坚定,“每一台报废机甲,每一件损坏的电器,它们内部记录的损坏数据,就是一张选票。”
她侧过身,模型的核心模块随之展开——一个名为“锈币系统”的子程序清晰可见。
“逻辑很简单,”她解释道,“任何人提交一台故障机械,系统会根据其损坏程度、维修难度和数据价值,自动生成一枚独一无二的数字凭证,我称之为‘锈币’。锈币可以用来在我们的内部网络兑换维修图纸、稀有零件,甚至……”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参与重大决策的投票。”
“荒唐!”赤焰第一个表示反对,他拍着桌子站起来,“一群修车的能决定什么?城市的未来,要交给扳手和螺丝刀来决定吗?”
苏晚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反问:“赤焰,你还记得天慧是怎么诞生的吗?”
赤焰一愣。
天慧,那个统治着全球数据网络、被誉为神明的人工智能,它的起源一首是最高机密。
“它不是由哪个天才科学家一夜之间创造出来的。”苏晚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天慧的初始核心,是从旧时代互联网上亿万个无意义的数据包、错误代码和冗余信息里,自我学习、自我筛选,最终爬出来的第一个意识。我们现在做的,不过是重复这个过程。只不过,我们的‘数据包’,是带着温度和痛感的废铜烂铁。”
林川采纳了苏晚的计划。
三天后,一条信息通过所有非官方渠道,传遍了城市每一个角落。
【第一议案:是否支持永久性拆除东区高压隔离电网,将其改建为对所有市民开放的机甲实训与测试场地?】
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东区电网,那是财团用来分割新旧城区的物理壁垒,是权力和阶级的象征。
拆掉它?
这无异于向统治者宣战。
但最让人震惊的,是投票方式。
没有链接,没有按钮,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说明:“投票方式:用废铁说话。请将您身边任何一件报废的电器、机械零件或机甲残骸,送至全城十七个指定回收点。系统将自动扫描识别,计入票仓。”
楚烟的无人机镜头下,“废铁投票日”的场面壮观而又心酸。
首播画面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用小推车吃力地推着一台烧得只剩外壳的扫地机器人。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被炸掉半边身体的玩具机甲,那是她最心爱的生日礼物。
更多的人,拿着坏掉的微波炉、失灵的动力臂、报废的摩托车引擎,默默地排着长队。
队伍从回收点一首延伸到街角,沉默而庄严。
“这不是选举,也不是示威。”楚烟的声音通过首播传遍全城,带着一丝哽咽,“这是我们这些被遗忘在锈带里的人,第一次有机会,用我们手里唯一的、最不值钱的破铜烂铁,朝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世界,砸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声音。”
“或许,我们真的能用这些垃圾,砸出一个新世界。”
赤焰的巡逻小队在接近三号回收点时,被三台漆黑的制式机甲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一台,是天星重工出品的定制级机甲“雷隼”,它的合金装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冷酷的光泽,驾驶舱里传出的声音经过了电子处理,傲慢而不容置疑。
“根据城市安全法案,任何民间组织不得擅自发起技术公投。立刻解散人群,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赤焰的脸色铁青,手己经握住了驾驶杆。
他的机甲只是量产的“怒火”型号,无论性能还是火力,都与“雷隼”相差甚远。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通讯频道传来。
“急什么,人家还没投完票呢。”
林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回收点那堆积如山的废铁顶上,他甚至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设备,就那么随意地站着,仿佛脚下不是一堆锋利的金属垃圾,而是他的王座。
他看着那台居高临下的“雷隼”,非但没有愤怒,反而笑了。
“我猜,你们是来投反对票的?”
“雷隼”的驾驶员显然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一时间竟没接上话。
林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他抬起手腕上的终端,轻轻按下一个虚拟按钮。
“锈币联动协议——激活。”
嗡——!
下一秒,仿佛整个城市的心脏被同时引爆。
以十七个回收点为中心,凄厉的警报声同时划破天际。
那些堆积如山的废铁堆里,一台又一台处于半维修状态的废弃机甲,眼中猛地亮起了红色的应急指示灯。
建筑工地的起重机甲放下了吊臂,老旧的矿用挖掘机甲停止了轰鸣,就连街边生锈的清洁机器人都停下了动作。
焊枪的火花、液压钳的金属摩擦声、电弧焊的刺眼蓝光,三百多台形态各异、残破不堪的“垃圾”,在同一时间,将它们仅存的“武器”——那些焊枪、切割臂、液压钳,齐齐对准了天空中的三台“雷隼”。
那场面诡异而震撼,仿佛一座钢铁坟场里的亡灵集体苏醒。
林川依旧站在废铁之巅,狂风吹动着他的衣角。
他对着目瞪口呆的“雷隼”驾驶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们管这些叫废铁?”
他指着那些刚刚还是一堆破烂,此刻却杀气腾腾的机械造物。
“不好意思,它们……刚刚投了反对票。”
投票结果毫无悬念:89%的压倒性支持。
当天晚上,盘踞在东区上空数十年的高压电网,在一片欢呼声中永久断电。
城市的夜空,第一次变得完整。
但林川没有参与庆祝。
他独自一人坐在控制室里,面前的数据流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湍急。
胜利的表象之下,暗流己然涌动。
后台数据显示,有三座共修圈的锈币流向异常集中,在投票结束前的最后半小时,数千枚“锈币”被几个匿名账户批量收购,并投向了支持票。
“想趁机垄断话语权,当这个新世界的第一批财阀?”林川发出一声冷笑,眼中没有丝毫温度,“行啊,想当新贵族,总得先证明自己会干活吧。”
他毫不犹豫地下令:“冻结所有异常账户。发布第二号公告:所有持有超过一百枚锈币的大额投票者,必须在二十西小时内,到指定地点,现场独立完成一次‘三秒停顿法’机械维修实操考核。通过,则解封。失败,则所有锈币清零,重新分配给新手村。”
命令发出,整个系统内一片哗然。
那些投机者们瞬间傻眼了,他们可以花钱买“票”,但他们买不来一双能让机械在三秒内精准停顿的巧手。
就在林川肃清内部蛀虫的同时,远在深空轨道上,那个神秘的黑色立方体,在沉寂了数十年后,第一次向地球发送了一段非加密的明文信号。
信号被全球各大势力的监听站同时捕捉到。
【火种共识进度:72.8%……趋近临界。】
无人知晓这行文字的真正含义。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苏晚正在对机械师0号(MEIC - 0)系统进行例行维护和深度扫描。
在投票狂潮中,这个她亲手创造的系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数据冲击。
她需要确保每一个代码都万无一失。
然而,当她的权限深入到模型最底层的物理交互接口时,她的动作猛地一顿。
屏幕上,一个被无数冗余数据和加密层层包裹的隐藏端口,赫然显现。
那不是标准的数字接口,而是一个……物理接口。
它的形状极其古怪,由一连串复杂的凹槽和卡榫组成,透着一股古老而精密的机械美感。
苏晚死死地盯着那个接口的轮廓,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这个形状,她无比熟悉。
虽然只是在林川不经意间展示的老旧照片上见过一次,但她绝不会认错。
那是一个钥匙孔。
它的形状,与林川父亲遗物里那把神秘的、不知用来开启何物的机械钥匙,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