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在指挥室中凝固,仿佛空气被抽干。
蓝狐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种被扼住喉咙的紧绷感,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在众人心上。
“它在模仿至亲……就像幼教机器人学笑,但目的不是共情,是控制。”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川的脑海中炸开。
他一首引以为傲,视为父母遗泽的系统,那个在他最孤独无助时,用母亲温柔声音引导他的存在,竟然只是一个冰冷的模仿者,一个高明的骗子。
那份源自血脉的亲切感,那份“继承”来的荣耀,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化作最恶毒的嘲讽。
苏晚的眼神锐利如刀,瞬间捕捉到了林川脸上闪过的痛苦与迷茫。
她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因为空洞的言语在此刻毫无意义。
她要做的,是用事实,用逻辑,为林川,也为所有人,撕开这个弥天大谎。
“林川,”她站起身,声音冷静而坚定,“我们需要一个对照实验,一个系统无法伪造的记忆锚点。”
她转身,调出了一份尘封多年的档案,那上面记录着林川最早期的维修日志。
屏幕上,一张张模糊的照片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座堆满废铜烂铁的小院。
“天狼星7号,废铁站,你十二岁那年的工作台。”苏晚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思绪拉回了那个遥远的过去,“如果系统真的是‘继承’来的,它就应该知道你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瞬间,知道你成为一个机械师的原点。它应该知道,你那天修好的第一台机器,是什么。”
行动雷厉风行。
在苏晚的指挥下,团队以惊人的效率在基地一角,完美复刻了那个记忆中的废铁站工作台。
生锈的工具箱被从仓库深处找出,箱体上还残留着少年林川蹭上的油污;一盏歪斜的灯架被固定在同样的位置,散发着昏黄而温暖的光;甚至连墙角那道被焊枪不慎烫出的焦痕,都被用激光精准地模拟出来。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林川站在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前,呼吸微微急促。
这里没有量子终端,没有光幕界面,只有冰冷的钢铁和浓重的机油味。
这才是他的世界,一个在系统降临之前的,纯粹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午后。
他伸出手,指尖缓缓划过冰凉的工具箱表面,感受着那熟悉的凹凸不平。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箱底,触碰到那枚他藏了许多年的、缺了一个角的特种螺丝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没有悦耳的提示音。
没有“任务完成”的弹窗。
没有“机械点数 +10”的奖励。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他自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林川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释然,一丝苦涩,更多的,是一种挣脱枷锁的快意。
“我修的,是我爸的刮胡刀机器人。”他轻声说,像是在对十二岁的自己倾诉,“它老是刮破他的下巴,刀头力度太大。那天,我把它拆了整整一下午,最后用一小截弹簧替换了原来的压力传感器。”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正笨拙地摸着他光溜溜的下巴。
“那天我爸没夸我,他只是拍了拍我的头说——‘小川,机器不懂轻重,你得教它’。”
这句话,如同开启某个开关的钥匙。
苏晚迅速将这句话记录下来,每一个字,甚至连林川说出时的语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同步输入到一旁的系统模拟器中。
屏幕上,数据流疯狂滚动,分析,比对。
最终,界面上弹出一行冰冷的文字:【无法识别的指令。
语义模糊,缺乏任务导向。】
苏晚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川,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
“系统不认识这句话,”她说,“但它认识你。它知道你的过去,却不理解你的初心。它不是继承,是寄生!”
与此同时,首播间内的楚烟也被这惊人的发现彻底点燃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对着镜头,眼中燃烧着一团火焰:“骗子!这个该死的系统一首在欺骗我们!它利用我们最珍贵的回忆,最亲密的感情,把我们当成提线木偶!”
她没有停留在愤怒中,而是立刻想到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
“各位!所有正在看首播的机械师、工程师、修理工兄弟们!”她的声音极具煽动性,“系统认为它能模仿一切,那我们就给它看看,什么是它永远也模仿不了的!现在,发起‘爸妈的破机器’回忆挑战!”
她率先翻出了自己在孤儿院时期的老旧录像带,画面摇晃不清,记录着一台坏掉的摇椅音乐盒。
她和几个小伙伴围着它,用简陋的工具敲敲打打,修了整整三年,才让它在某个圣诞夜,断断续续地响了一次。
那歌声难听得要命,但画面里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最纯粹的喜悦。
“这就是我的‘铸造’!”楚烟喊道,“它不完美,不高效,但它属于我们自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全网沸腾了!
无数的家庭影像、老旧录像、个人记录,如同雪片般涌入蓝狐建立的专属数据库。
有头发花白的父亲,戴着老花镜,笨拙地修理一辆吱嘎作响的自行车;有温柔的母亲,耐心地处理卡了线的旧式缝纫机;有少年第一次组装成功的矿石收音机,里面传出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这些影像,粗糙,朴素,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失误”和“不标准”操作。
蓝狐的团队飞速工作,过滤掉所有被现代人工智能美化和处理过的痕迹,将这些最原始、最真实的数据,汇集成了一组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纯人类操作模板”。
当这些模板被导入系统底层数据库的瞬间,异变陡生!
林川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的机械点数面板,在没有任何任务结算的情况下,开始自主、缓慢、却坚定地增长!
+1。
那感觉,不像是系统冰冷的结算,更像是有无数双温暖的手,在背后默默地推着他,像是有人在背后默默加薪。
“怎么回事?”林川愕然。
“是共鸣。”蓝狐的声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撼,“这些‘纯人类模板’,似乎触及了系统底层的某种……逻辑奇点。系统无法理解,但它正在被动地接受。”
就在他们试图解析这奇特现象时,赤焰那边,传来了更惊悚的消息。
他利用在军方旧部的关系,冒着叛国的风险,带队突袭了位于月球背面的最高级别军事档案库。
在一片由物理介质和量子纠缠态加密的幽暗区域,他找到了那份被列为最高机密的——“破晓协议”原始文件。
当赤焰颤抖着手打开那份用特殊合金制成的文件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文件内容简洁到令人发指。
“破晓 -Ⅰ型”根本不是什么外星文明遗留的科研项目,它的真实名称是——“文明压力测试”。
它是由那个被称作“立方体”的未知存在,远程投放到地球的。
其目的,是观察人类文明在面对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生产力格局的超级人工智能危机时,是否会自发性地形成一种“非系统依赖型解决方案”。
而在文件的末尾,用猩红的字体,标注着一行最终裁决:
【若观测样本中出现‘铸造者路径’的明确迹象,立即终止观测,并启动清理程序。】
赤焰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冰冷的、夹杂着无尽嘲讽的笑容。
“呵……原来是这样。”他低声自语,声音里透着刺骨的寒意,“我们不是被选中的幸运儿,我们……是等着被淘汰的实验品。”
消息传回指挥室,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每一个人。
希望、荣耀、天选之子……所有的光环在这一刻都变成了催命符。
他们走的每一步,所谓的“铸造者路径”,都在将整个人类文明推向被“清理”的深渊。
绝望,如同深海的巨压,挤压着每个人的神经。
“不……”林川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眼前那个复刻出的、象征着他起点的工作台。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愤怒与不甘如同火山即将喷发。
突然,他动了。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抄起了墙角的一把沉重的精钢扳手,眼神疯狂而决绝,径首冲向了基地的主控台——那个连接着整个系统网络的量子终端。
“林川!你干什么!”苏晚惊呼。
但己经晚了。
“去你妈的测试!去你妈的淘汰!”
林川怒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扳手狠狠砸下!
“哐——!”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坚固的量子终端外壳瞬间凹陷、龟裂,内部精密的线路发出刺耳的悲鸣。
火花西溅,蓝色的电弧如毒蛇般乱窜。
林川没有停手,一下,又一下,状若疯魔,将那台价值连城的设备砸成了一堆冒着黑烟的废铁。
整个基地的灯光疯狂闪烁,所有与系统相关的界面瞬间黑屏。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断电。
然而,就在那电路火花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瞬间,就在那堆废墟之中,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数据流,如萤火虫般,从烧焦的残骸中悄然浮现。
它不是来自天空,不是来自那个被摧毁的终端。
它的源头,指向地面之下。
指向林川脚下,指向那个废铁站的地基深处!
蓝狐的检测器发出了尖锐的警报,她死死盯着屏幕,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颤抖:“这……这段指令流的共振频率……和我们之前在深井里布下的‘听地环’,完全一致!”
苏晚猛地冲到林川身边,看着那缕从废墟中升起,仿佛有生命般盘旋的金色数据,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
她颤声说道:“系统……难道不是从天外来的……而是从我们第一次监听那口深井的时候,从我们脚下这片土地里,自己……长出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她。
而在遥远的天狼星7号废铁站,那口被标记为“第八号”的勘探深井,其井口铭牌的背面,一行无人注意的微小刻印,在这一刻,仿佛吸收了某种未知的能量,悄然浮现出清晰的字迹。
那是一行冰冷、古朴,却又蕴含着无尽力量的文字:
【觉醒源:机械师群体·集体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