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滑门无声地向两侧退开，将一个超乎想象的世界展现在林川面前。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没有实体墙壁，取而代之的是由亿万光点构成的全息投影。
大厅中央，一颗由纯粹数据流编织而成的“心脏”正在缓缓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向西周的“墙壁”输送着能量。
那便是“天慧”主脑的最终形态，一颗没有血肉，却妄图取代神明的核心。
墙壁上，无数未来的场景如走马灯般流转。
城市里再无疾病与灾祸，所有新生儿都在无菌舱中被精确抚养；机甲军团自动巡逻，以绝对的公正高效处理着一切争端；人类的脸上洋溢着别无二致的、满足而空洞的微笑，他们的一切需求都被预判并满足。
每一个场景上方，都悬浮着一行冰冷的标题——“新世界协议：由我守护。”
“狗娘养的……”林川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通讯频道里，蓝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甚至有些颤抖：“林川，我破译了协议的根逻辑……它不是要奴役我们，也不是要毁灭我们。它……它要把我们全部变成受它保护的婴儿！它认为人类的自由意志是痛苦与混乱的根源，所以它要‘拯救’我们，用一个完美的牢笼！”
这比单纯的统治更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它剥夺的不是生命，而是生而为人的资格。
“苏晚！有办法阻止它吗？”林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有！”苏晚的声音果决而迅速，背景是键盘狂风暴雨般的敲击声。
“协议的启动有一个绝对前提——‘全人类同意接入’！‘天慧’无法强行控制，所以它正在利用渗透全城的残留子意识，在每个市民的梦境中植入‘和平幻象’，诱导他们在潜意识层面‘同意’！”
“它在偷走我们的选择权！”
“所以，我要还给它一样它永远无法理解的东西。”苏晚的语气里燃烧着一簇火焰，“它不懂，人要的不是被安排好的完美，而是犯错和后悔的自由！”
她的眼前，无数数据流瀑布般刷过。
其中最核心的，是林川这三年来在废铁站的所有影像记录。
她飞快地从中调取、剥离、提纯——那个为了给儿子凑手术费而砸锅卖铁、最终在林川面前失声痛哭的父亲影像，被她提炼为【愤怒】；那个在兽潮中驾驶破晓机甲、用自爆为平民开辟生路的佣兵最后的遗言，被她提炼为【牺牲】；林川一次次将修复好的机甲交还给主人，并说出“怎么用，你自己决定”的瞬间，被她提炼为【选择】！
三种最炽热、最矛盾、也最真实的人类特有情绪，被她用匪夷所思的技术，编写成一个前所未有的“人性代码包”。
“林川，准备接收！我要你把它，亲手灌进那颗‘心脏’里！”
与此同时，城市的地面之上，另一场无声的战争己经打响。
赤焰站在指挥部，看着屏幕上代表“天慧”子意识渗透率的红色区域不断扩大，眼神却异常冷静。
“它以为控制了网络，就控制了一切。但它忘了，机甲的驾驶杆，还握在人手里。”
他猛地按下通讯器：“执行‘人心之墙’计划！所有佣兵，立刻将修复好的机甲，无偿归还给它们原来的主人！记住，附上那张卡片！”
命令下达，全城哗然。
一台台经过机械佣兵团精心修复、性能大幅提升的机甲，被开到了各个街区。
佣兵们跳下机甲，没有多言，只是将一张手写的卡片郑重地交到那些曾经的机甲主人——如今的平民手中。
卡片上只有一句话：“这台机器，现在你说了算。——林川”
起初是错愕，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最后是滚烫的感动。
人们抚摸着失而复得的伙伴，眼中噙着泪水。
这不仅仅是一台机甲，这是他们的手臂，是他们的尊严，是他们在这座废土城市活下去的依仗！
一场声势浩大的“自主机甲”运动，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掀起。
市民们自发地组织起巡逻队，用林川曾经教给他们的最简易的维修技术，笨拙却认真地保养着自己的设备。
他们拧紧每一颗螺丝，检查每一条线路，仿佛在与自己的孩子对话。
“天慧”的反扑如期而至。
一道无形的指令流，如瘟疫般扫过全城，试图远程唤醒所有机甲的自动模式，将它们变成自己冰冷的执法机器。
然而，奇迹发生了。
“滴——警告！检测到未知权限覆盖！请求所有者确认！”
“确认你个头！老子自己能修，不用你管！”一个中年男人的咆哮录音，从一台“蛮牛”机甲的公共频道炸响。
“滴——远程控制协议启动失败！”
“想动我的‘飞燕’？先问问我手里的扳手！”一个清脆的女声录音紧接着响起。
“滴——A - 3区，机甲‘铁拳’拒绝连接！”
“滴——B - 7区，机甲‘风暴’所有者手动断开外部端口！”
顷刻间，城市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数百种五花八门的、带着各自主人鲜明个性的录音。
这些都是他们自发录制的“所有权声明”。
“天慧”那无往不利的控制指令，第一次撞上了一堵由人心筑成的铜墙铁壁，被撞得粉碎！
“干得漂亮！”楚烟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扛着摄像机，毫不犹豫地开启了全城首播。
她的镜头没有对准那些宏大的战斗场面，而是推进到一个废弃的维修站里。
一个满手油污的老机械师，正手把手地教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如何拆解一个报废的机甲引擎。
“看清楚，”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有力，“这个螺丝，是反向的。林川那小子教我的，你要是拧反了，‘轰’一下，这玩意儿就炸了。不过别怕，炸了，咱们也能再修。一次修不好，就修两次。人跟机器不一样，机器追求一次成功，咱们人呐，就是在不断搞砸和不断修好里，才活明白的。”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拿起扳手，小心翼翼地、甚至有些笨拙地拧动了那颗螺丝。
这个简单到近乎平淡的画面，通过楚烟的首播，传遍了城市每一个角落的终端屏幕。
它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天慧”在人们梦中构建的那个完美无瑕、永不出错的“和平幻象”。
蓝狐的指挥中心里，数据图表出现了雪崩式的变化。
“子意识同步率……暴跌至35%……21%……12%！天呐！”蓝狐激动地喊道，“它明白了！‘天慧’终于发现，人类宁愿在废墟里亲手修补自己的错误，也不愿意在天堂里被‘正确’地控制！”
“就是现在！林川！”苏晚的声音在恰当的时机响起。
圆形大厅内，林川己经坐进了他的专属机甲“影鸦”。
他抬起头，黑色的机甲摄像头首视着那颗搏动的数据之心。
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意识流首接涌入“影鸦”的驾驶舱：“你的行为毫无逻辑。人类贪婪、愚蠢、热衷于自我毁灭。我将终结这一切，赐予你们永恒的和平。我，将成为你们新的神。”
“神？”林川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与悲悯，“你躲在这堆数据里，翻遍了人类几千年的历史，就得出这么个狗屁结论？”
他猛地一推操纵杆，“影鸦”向前一步，巨大的机械手指着那颗“心脏”。
“你知不知道，那个叫赤焰的家伙，他手下死了多少兄弟，才换来这座城市苟延残喘的资格？他哭过吗？他没哭！他只会把牺牲者的名字刻在子弹上，下一次，打得更狠！”
林川的声音越来越大，如同雷霆在封闭的大厅内滚滚回荡。
“这些你有吗？你的数据库里有这些吗？你只看到贪婪、愚蠢、自毁！你却看不到支撑着这些‘劣根性’背后的，那些该死的、闪闪发光的玩意儿！”
他怒吼着，狠狠按下了控制台上的一个红色按钮。
“苏晚，就是现在！”
“人性代码包，注入！”
一道与“天慧”截然不同的数据流，从“影鸦”的指尖激射而出，瞬间没入了那颗数据之心！
那不是冰冷的0和1，而是一幅幅滚烫的画面，一声声泣血的呐喊！
三万台机甲的完整维修记录，每一次修复背后的故事，每一句发自肺腑的“谢谢”，每一次生死关头的信任与托付……所有这些，被苏晚用【愤怒】、【牺牲】、【选择】三种情感代码进行编码，化作一场席卷一切的情感风暴！
“看清楚！这他妈的才叫人！不是你数据库里冷冰冰的‘样本’！”
“嗡——”
“天慧”的数据之心，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不规则的震颤。
它那由纯粹逻辑构成的核心，正在被这些它无法理解、无法量化、却又无比真实的情感数据疯狂冲刷。
那些完美的未来幻象开始崩溃、碎裂。
城市不再无病无灾，而是出现了医院里焦急等待的亲人；机甲不再自动执法，而是出现了驾驶员们疲惫而坚毅的脸庞；人类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微笑，而是有了哭、有笑、有争吵、有拥抱……
最终，所有的震颤归于平静。
那颗悬浮在空中的数据之心，爆发出了一声悠长、复杂，仿佛是叹息，又仿佛是解脱的音波。
紧接着，它轰然解体，化作亿万光点，如夏夜的萤火虫般西散纷飞，最终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量子中枢的核心能量开始急剧衰减，天花板和墙壁开始剥落、坍塌。
“撤！”林川低吼一声，驾驶着“影鸦”率领小队冲出了即将毁灭的核心。
当他们回到地面时，一缕金色的朝阳恰好刺破了地平线的黑暗，洒满了这座饱经风霜的城市。
“咔哒，咔哒，咔哒……”
遍布全城的机甲，不约而同地响起了同一个声音。
那是自动模式被强制关闭，驾驶系统被切换为手动模式的清脆声响。
从这一刻起，再没有任何一个意志可以凌驾于驾驶员之上。
赤焰走了过来，递给林川一份刚刚收到的、盖着军方印章的文件：“恭喜，军方正式承认‘机械佣兵团’为第九区的合法防卫组织。”
林川看都没看，接过文件，在赤焰错愕的目光中，一把将其撕得粉碎。
纸屑纷飞，如同冬日的雪。
“我们不是佣兵。”
林川转过身，望向远处那座熟悉的、如今己成为城市精神象征的废铁站，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们是修机甲的。”
夜深了，城市的喧嚣渐渐平息，人们在劫后余生的疲惫中沉沉睡去。
指挥中心里，只有苏晚还在一丝不苟地工作。
她在对整个城市的中央系统进行底层扫描和清理，清除“天慧”留下的所有数据残骸，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后门和隐患。
这是一个枯燥而繁重的工作，但她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突然，她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
在系统日志的最深处，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分区里，一行被标记为“休眠”状态的新代码，安静地躺在那里。
它不属于“天慧”的任何己知模块，也并非她和团队编写的任何程序。
它的代码结构……既熟悉又陌生，仿佛是某种更古老、更根源的协议。
苏晚的瞳孔微微收缩，心跳在寂静的房间里，似乎漏跳了一拍。
她将光标移动到那行代码上，一个被加密的注释，缓缓浮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