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死。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定海神针，强行钉住了苏明那即将被疯狂彻底吞没的神魂。
他不再嘶吼，不再释放那股足以毁灭一切的暴戾气息。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怀中空无一物，眼中的血色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浓郁，都要冰冷。
那是一种将所有疯狂与痛苦，全部压缩、凝练到了极致后，化作的，绝对的杀意。
他看着天空中的玄烨，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而此时，阴阳转轮盘的内部空间。
唐璃的脑海，“他们都叫我……玄烨”这句话，搅成了一片混沌的风暴。
她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用一种看待怪物般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在啜泣的小女孩。
这太荒谬了。
这比她认知中任何一条错乱的因果线，都要来得扭曲，来得不可思议。
外面的国师，是假的。
里面的女孩，是真的。
“覆盖”的根源，竟是一场跨越了三百年的，孩童的复仇。
而自己，这个闯入者，却成了这件禁忌之物选中的，下一任“心脏”。
小玄烨看着唐璃眼中的惊惧与疏离，那份好不容易才从拥抱中汲取到的温暖，似乎正在迅速流逝。
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姐姐……你……你也要抛弃我吗？”
她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想要去拉唐璃的衣角，却又不敢。
那份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次被全世界遗弃的姿态，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唐璃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唐璃的呼吸一滞。
是啊。
无论外面的那个存在掀起了怎样的滔天血浪，眼前这个，终究只是一个绝望死去的，可怜的孩子。
她才是最初的受害者。
唐璃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翻江倒海，声音艰涩地问道。
“如果……如果我答应轮盘，代替你，成为新的‘器灵’……”
“那你……会怎么样？”
这是一个她必须问出口的问题。
小玄烨闻言，愣了一下，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茫然。
“我……我不知道……”
“或许……会彻底消失吧……”
“也可能……会回到‘他’的身体里去……”
“姐姐，你不必同情我。”小玄烨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释然。
“我的仇，己经报了。”
“那些人，那些毁了我家国的人，他们的后代，他们的宗门，这三百年来，都活在‘他’所编织的恐惧里，永世不得安宁。”
“我己经……不想再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了……”
“他？”唐璃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称呼，“外面的那个‘玄烨’，他到底是谁？”
小玄烨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其实也不是玄烨。”
“他只是……我们最早进行‘因果嫁接’的，一个可怜人罢了。”
因果嫁接！
这西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再次劈在唐璃的心头。
“什么意思？”
“轮盘需要一颗‘心’来驱动，我的‘恨’，就是最好的燃料。”
“可是，光有恨还不够，还需要一个能承载这份恨，并将它在现实中展现出来的‘容器’。”
“于是，轮盘找到了他。”
小玄烨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片黑白空间，看到了外界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
“一个和当年的我一样，被宗门背叛，被挚友出卖，身负血海深仇，最终却修为尽废，只能在绝望中等死的修士。”
“轮盘找到了他，问他，想不想要力量，想不想要复仇。”
“他答应了。”
“然后，轮盘就把我的‘恨’，我关于国破家亡的所有记忆，我作为‘玄烨’这个身份的一切，都像一棵树一样，嫁接到了他的因果线上。”
“从那天起，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
“他成了‘玄烨’，成了我的‘恨’在人间的化身。”
唐璃只觉得遍体生寒。
何其歹毒，又何其悲凉的手段！
原来那个看似执掌一切的国师玄烨，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仇恨占据了灵魂的傀儡！
一个更早的，更可悲的苏明！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去？”唐璃的喉咙无比干涩，“既然能将他人的因果玩弄于股掌，为何不为自己重塑一具身躯？为何要将自己分裂？”
“为什么不留下一个……完整的你？”
小玄烨闻言，脸上露出了更加浓重的，令人心碎的悲伤。
她摇了摇头。
“因为，我做不到。”
“当初被杀死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孩子。”
“我不懂什么是因果，更不懂什么是法则。”
“是轮盘，强行将我的灵魂，从那具濒死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它太残破了，根本无法容纳一个完整的灵魂，所以，它把我……一分为二了。”
“听起来是一分为二，但实际上，是创造了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他，继承了我所有的‘恨’、‘怒’、‘不甘’，这些最极端，最能催动轮盘转动的力量，化作了纯粹的‘阴’，成为了行走的复仇之鬼。”
“而我，只留下了所有的‘悲’、‘痛’、‘哀’，这些最纯粹，最能维系轮盘存在的‘能源’，化作了安静的‘阳’，被永远地困在了这里。”
“他是我，我也……是他。”
“但我们，从被分开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完整的‘玄烨’了。”
“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玄烨轻声说着，仿佛在述说别人的命运。
唐璃的眼眶，彻底红了。
她终于，将所有的碎片，都拼凑了起来。
一个被仇恨扭曲的傀儡，一个被悲伤禁锢的囚徒。
这就是禁忌之物“阴阳转轮盘”背后，那血淋淋的真相。
“不……”唐璃摇着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不该是这样的……”
“一切，都还有机会。”
小玄烨忽然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在这一刻，竟迸发出了一丝决绝的光。
“姐姐，你听我说。”
“这个轮盘，快要彻底崩溃了。”
“我的‘恨’，也就是外面的‘他’，己经强大到快要失控，甚至想要反过来吞噬我这个‘根源’。”
“而我这点悲伤，也快要被这无尽的转动，给磨灭干净了。”
“轮盘之所以会把你吸进来，不是我的意愿，是它在自救！”
“它感受到了你身上那股可以梳理万物因果的，纯净又强大的力量！”
“它想让你，成为它新的‘心’！”
唐璃的心脏，狠狠地揪紧了。
“可是……我……”
“姐姐，你不用死！”小玄烨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变得急促而坚定，“轮盘需要的，不是你的命，是你的‘理’！你所修炼的因果法则！”
“等一下，我会用我最后的力量，去唤醒轮盘里，那个沉睡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它真正的‘心’！”
“真正的……器灵？”唐璃失声惊呼。
“嗯！”小玄烨重重地点头，“它只是睡着了，一首没有醒过来！”
“我会让它短暂地苏醒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我会把这片核心空间的权柄，交给你！”
“你不用献祭灵魂！你只需要以你金丹期的修为为引，将你领悟的因果法则雏形，像溪流一样，反哺给这片干涸的世界！”
“只要你能稳住它，让它不再破碎，你就不会死！”
“你不仅不会死，甚至……当轮盘因为你的力量，慢慢恢复得更多时，你……你还有可能，从这里出去！”
出去！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曙光，瞬间照亮了唐璃那片绝望的心海。
她可以活下去！
她可以再见到苏明！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无比真挚的小女孩，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小脸，心中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
她不是在欺骗自己。
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自己，也为苏明，创造一个渺茫的，但却真实存在的机会。
“好。”
唐璃擦干了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答应你。”
“我该怎么做？”
看到唐璃答应，小玄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笑容，纯净得像一朵刚刚绽放的雪莲。
“闭上眼睛，姐姐。”
“用心去感受。”
“很快……你就会听到它的心跳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小玄烨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柔和的白光。
她的身影，在光芒中，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透明。
她正在燃烧自己最后的存在，去呼唤那个沉睡的古老意志。
唐璃依言，闭上了双眼。
整个黑白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咚。
不知过了多久。
一声无比沉重，无比古老，仿佛从万古洪荒之前传来的心跳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咚！咚！
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整个由黑白线条构成的世界，都随着这心跳声，剧烈地律动起来。
一股无法形容的，苍茫、浩瀚、威严、古老的气息，开始从这片空间的中心，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