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天幕，如同一块被无尽冤魂浸透的裹尸布，笼罩了整个王都。
那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是万古悲凉与此刻疯狂的交响，是整个世界的哀恸，通过一个人的喉咙，发出的最终诅咒。
玄烨那张刻满了黑色符文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失控”的情绪。
苏明体内爆发出的，不再是那个被毁灭的“未来”的力量。
而是一种更加本源，更加纯粹，足以将一切“理”都焚烧殆尽的，绝对的疯狂。
这股疯狂，甚至让天空之上，那片血色的天幕，都开始燃烧。
而这疯狂的中心，是那个正在他怀中，一点点变得透明，即将被从存在层面彻底抹消的女孩。
也就在此时，玄烨掌心那枚光芒紊乱的阴阳转轮盘，仿佛拥有了自主的意识。
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也感受到了那个破坏了它完美运转的“异物”。
嗡——！
轮盘自行高速旋转起来，一道无形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轮盘中心发出，精准地锁定了苏明怀中的唐璃。
它要回收这个“错误”，将她彻底吞噬，以校正被扰乱的因果。
苏明感觉到了怀中骤然传来的巨大吸力，他那双被疯狂占据的血色眼眸，死死地盯着唐璃正在消散的脸，用尽全身的力量，想要将她抱紧。
可那股力量，并非作用于物理层面。
它是在抽取“存在”本身。
唐璃的身体，化作了亿万点流光，不受控制地，开始脱离苏明的怀抱，被那道吸力牵引着，投向天空中的阴阳转轮盘。
“不……”
苏明的嘶吼，变得沙哑而绝望。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光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自己的指缝间流逝。
而在被彻底吸走的最后一刻，唐璃那己经模糊不清的意识，回荡着最后一个念头。
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
即便是最亲近的赵师兄与尘缘师兄。
从见到苏明的第一眼起，在她的因果视界中，就看到了那条连接着自己与他的线。
那是一条，她从未见过的，粗壮到不可思议的，纯黑色的因果线。
黑色，在她的世界里，代表着死结，代表着终末，代表着无法化解的孽缘。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着如此深重而绝望的纠缠。
她想搞明白。
她更想证明，自己这个因果圣女，不总是那个躲在后面，需要所有人保护的累赘。
她也可以斩断因果。
她也可以，保护别人一次。
所以，她冲了进来。
所以，她燃烧了自己。
原来……这就是这条黑色因果线的终点。
她没有后悔。
下一瞬，唐璃所有的意识，连同那些流光，被彻底吸入了那枚黑白分明的轮盘之中。
世界，归于黑暗。
不。
这不是黑暗。
唐璃的意识，像是沉入了一片温暖而又冰冷的海洋。
没有方向，没有边界。
周围是纯粹的黑与白，却又不是颜色，而是一种概念。
黑是终结，白是初始。
两者如同两条巨龙，在这里永恒地交织、追逐，构筑成一个绝对平衡，却又毫无生机的世界。
这里就是阴阳转轮盘的内部空间吗？
我……不是应该被抹消了吗？
为什么，我还会有意识？
唐璃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她循着声音望去。
在这片由黑白线条构成的，如同无限延伸的棋盘世界的中心，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那是一个小女孩。
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得伤心欲绝。
唐璃的心，猛地一揪。
她下意识地走上前去。
随着她的靠近，那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哭声戛然而止，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沾满了泪痕，苍白而又精致的小脸。
那双眼睛，很大，很亮，此刻却盛满了足以淹没一切的恐惧与无助。
“你……你是谁？”唐璃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小女孩看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是拼命地摇头，眼泪又一次决堤，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令人心碎的哀求。
“不是我……”
“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唐璃愣住了。
什么不是故意的？
她想问，但看着小女孩那副随时都会破碎的样子，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想起了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第一次看清世间那密密麻麻的因果线时，也是这样无助，这样恐惧，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
唐璃试着调动自己体内的力量，想要用因果视界，去看一看这个小女孩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过去。
然而，她惊恐地发现。
自己的身体里，空空如也。
那与生俱来，早己成为本能的因果之力，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拥有过那种力量一样。
在这个由“理”构成的世界里，她被还原成了一个最普通，最无力的凡人。
唐璃怔在原地，一种比死亡更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哭泣的小女孩，忽然明白了什么。
或许，在这里，需要的不是什么看透因果的神通。
而是一些更简单，更本源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子。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双臂，动作轻柔地，将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拥入了怀中。
女孩的身体，冰冷而僵硬。
唐璃能感觉到，她在自己怀里，抖得像风中最后一片残叶。
但唐璃没有放手。
她只是抱着她，轻轻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柔软的后背。
就像小时候，师尊安慰那个被因果吓哭的自己时，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
怀中那剧烈的颤抖，终于，一点点地，平息了下来。
小女孩不再哭了。
她只是将小小的脸，深深地埋在唐璃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份她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好些了吗？”唐璃轻声问道。
怀中的小脑袋，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点了点。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唐璃的声音，依旧温柔，“什么不是故意的？”
沉默。
长久的沉默。
就在唐璃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一个带着浓重鼻音，稚嫩而又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幽幽响起。
“我……我不想的……”
“我只是……想让他们付出代价……”
“是他们……先毁了我的家……”
“他们杀了我的父皇，母后，还有所有的……兄弟姐妹……”
“他们把王都，变成了炼狱……”
“他们……还把我钉在祭坛上，要用我的血，来献祭给邪神……”
小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都浸透了刻骨的仇恨与悲伤。
唐璃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
她抱着女孩的手，收得更紧了一些。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个小女孩，竟背负着如此惨烈的血海深仇。
“那你……”唐璃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小女孩的声音里，又带上了一丝迷茫和恐惧，“那天……我好疼……好冷……”
“我以为我要死了……”
“然后，我好像听到一个声音……它问我，想不想要力量……”
“想不想要，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说……我想……”
“再然后……我就在这里了……”
“我的身体……不见了……只剩下……这个……”
小女孩抬起小手，在她和唐璃的面前，一幅黑白分明的轮盘虚影，缓缓浮现。
阴阳转轮盘！
唐璃的瞳孔，骤然收缩！
所以……这个小女孩，才是阴阳转轮盘最初的……器灵？或者说，是它的核心？
那……那玄烨又是谁？
那个在外面，执掌轮盘，覆灭因果，如同神祇般的男人，又是谁？
仿佛是感受到了唐璃心中的巨大困惑。
怀中的小女孩，用微不可察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像一道九天神雷，瞬间劈碎了唐璃的整个灵魂。
她说：
“他们都叫我……玄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