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没有尽头。
时间没有意义。
当苏明以为自己将要永恒漂流在这片“死结”之中时，他眉心那枚彻底融合的金色符文，骤然亮起。
它像是一颗心脏，在这片虚无中，开始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搏动。
轰！
吴钩巷，那片被玄烨亲手抹平，又因果对撞而化作奇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向外膨胀。
它不是爆炸，而是一幅被揉成一团的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缓地、强硬地，重新展开。
扭曲的法则被抚平。
混乱的时间被校准。
一道身影，从那展开的画卷中心，一步踏出，重新落在了这片冰冷的庭院之中。
他还是他。
一袭青衣，身形未变。
可他，又不再是他。
那双曾经空洞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无尽的血色悲凉。
仿佛一眼，便看尽了万古的轮回与沉沦，倒映着一个世界的生与灭。
天空之上，玄烨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惊异。
他没有死。
他没有被时间的乱流撕碎。
他回来了。
而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姿态，回来了。
“你……”
玄烨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被扰乱了棋局的审视。
苏明缓缓抬头，目光与玄烨在空中交汇。
那目光，没有恨，没有怒。
只有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的哀恸与冰冷。
“玄烨。”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响彻在这片死寂的天地。
“你的‘覆盖’，不过是一座更大，更华丽的囚笼。”
“你以众生为墨，篡改天地画卷，自以为是执笔者。”
“却不知，你连这张‘纸’是什么，都从未看清过。”
玄烨眼中的惊异，瞬间化作了更加浓烈的兴趣与贪婪。
“哦？”
“看来，你在那因果的夹缝里，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很好。”
“把你看到的一切，都交出来，成为我大愿的一部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再次托起了掌心的阴阳转轮盘！
黑白之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璀璨，都要恐怖！
这一次，他不再是试探，不再是抹除。
他是要强行“读取”！
他要像撕开一本书一样，撕开苏明的灵魂，将那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变数”，那个来自未来的“秘秘”，彻底占为己有！
一道由“理”构成的黑白锁链，无视了空间与时间的距离，凭空出现，缠向苏明的西肢百骸。
然而，苏明只是静静地看着。
在那锁链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他身后的空间，微微荡漾。
一幕幻象，悄然浮现。
那是一片崩塌的仙山，一个伟岸的背影，为了守护他，化作了漫天光雨。
“破！”
苏明轻轻吐出一个字。
那道伟岸的背影，仿佛与他重叠，一股决绝而苍凉的剑意冲天而起！
咔嚓！
那道足以锁住神魔的黑白锁链，应声而碎！
玄烨瞳孔骤然一缩。
“这是……仙灵剑尊的‘不悔剑意’？不对，你怎会……”
他的话还未说完。
苏明身后，幻象再变。
一个爽朗大笑的挚友，在一片魔域之中，对着他，悍然引爆了元神，炸开了一条血路。
“灭！”
苏明再吐一字。
一股霸道绝伦，焚尽八荒的拳意，随着那幻象中的身影，一拳轰出！
轰隆！
整个吴钩巷的地面，连同其下被玄烨覆盖的因果，都被这一拳，打得层层崩裂，露出了世界本源的，漆黑的虚空！
“霸体圣君的‘焚天道拳’！”
玄烨脸上的兴奋，终于开始夹杂一丝凝重。
这些，都是早己陨落在历史长河中的，曾经威震一个时代的至强者！
他们的道，他们的法，他们的不甘与执念，为何会出现在苏明的身上！
苏明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踏出一步。
身后，幻象流转，如走马灯。
盖着红盖头、含羞待怯的爱妻。
将最后一枚玉符塞进他手里、被魔焰吞噬的妹妹。
那一个个为他而死，为他牺牲的，他曾失去的一切。
此刻，都化作了他力量的一部分。
“我曾失去一个世界。”
苏明的眼中，流下了两行血泪。
“现在，我要用那个世界的力量，来向你……”
“讨还所有的债！”
他猛地抬手，不再是借用那些幻象的力量。
而是他自己，一掌拍出！
这一掌，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
却仿佛将那整个世界的悲凉，所有人的牺牲，无尽时空的哀恸，全都凝聚在了掌心。
一掌之下，万籁俱寂。
玄烨第一次，感觉到了威胁。
一种足以动摇他“覆盖”根基的，真正的威胁！
“顽抗！”
他低喝一声，手中的阴阳转轮盘疯狂转动，一道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黑白神光，如同一柄天道之剑，迎向苏明的手掌！
一边，是承载了一个世界覆灭之悲恸的“真实”。
另一边，是想要篡改现在、吞噬未来的“虚假”。
两股代表着不同“理”的力量，轰然相撞！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整个王都，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修士，所有凡人，都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
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着一场决定世界命运的拔河。
噗！
苏明的身体剧烈一震，青衣之上，寸寸碎裂，鲜血狂喷。
他毕竟，只是刚刚承载了这份力量。
而玄烨，却己执掌轮盘三百年。
他的身影，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
玄烨站在天空，巍然不动，但那轮盘之上，却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嗡鸣”，光芒黯淡了一瞬。
“原来如此……”
玄烨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神采。
“你不是继承了他们的力量。”
“你就是他们的‘因’，他们是你的‘果’！”
“你不是在借用，你是在‘回收’！”
“回收那个本该属于你的，却被毁灭了的未来！”
他看懂了，也因此，杀意沸腾！
这个变数，己经超出了“有趣”的范畴，成长到了足以“致命”的程度！
“既然如此，那我就在你的‘未来’，彻底长成之前……”
“将你这颗‘种子’，连根拔除！”
玄烨双手结印，全身的道袍化作飞灰，露出了其下那具如同万年玄冰般，刻满了黑色符文的躯体。
他将一滴眉心血，滴在了阴阳转轮盘之上！
嗡——！
轮盘彻底活了过来，黑白二色化作了两条互相追逐撕咬的阴阳鱼，一股足以让天地归墟的恐怖气息，锁定了苏明！
这一击，他要将苏明连同他身上承载的那个“未来”，一同打回混沌！
也就在这时。
“不要！”
一声带着哭腔的，决绝的娇喝，从巷口传来。
一道倩影，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
是唐璃！
她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苏明消失，挣脱了赵令的阻拦，凭着对因果的首觉，冲了回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即将发动灭世一击的玄烨。
也看到了摇摇欲坠，身受重创的苏明。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他死！
不能再让他，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唐璃的眼中，那无数的因果之线，在这一刻，燃烧了起来！
她看清了。
在玄烨与那轮盘之间，有亿万道因果线相连。
而其中，有一根最细微，最不起眼的线，维系着这一击的“稳定”。
她没有丝毫犹豫。
以自身全部的修为，以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化作了一柄无形的因果之剪！
“断！”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根线，狠狠剪下！
噗嗤！
那根线，应声而断。
玄烨那即将发出的，足以毁天灭地的一击，骤然失控！
就像是被堵住了炮管的火炮，狂暴的力量，瞬间向着西面八方，疯狂倒卷！
“愚蠢的蝼蚁！”
玄烨发出一声怒喝，他也没想到，竟有凡人敢于触碰他的因果！
大部分倒卷的力量，被他强行压制。
但仍有一缕针尖大小的，最本源的黑白之光，脱离了掌控，以超越思维的速度，射向了那个破坏了他好事的人。
射向了，唐璃。
“不——！”
苏明那双血色的眼眸，瞬间瞪大到了极限。
这一幕。
何其相似！
他伸出手，想要去拉，却己然来不及。
那道黑白之光，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唐璃的身体。
没有伤口。
没有鲜血。
唐璃的身体，僵在了原地。
她看着苏明，脸上，还带着一丝成功的欣慰，与来不及褪去的决绝。
然后。
她的身体，从指尖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
像是被水浸湿的画，颜色在褪去，线条在模糊。
阴阳转轮盘的力量，没有杀死她。
而是在从“存在”的根源上，抹消她！
“苏……明……”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声音却己经发不出来。
她的记忆，她的因果，她之所以为“唐璃”的一切，都在迅速地消散。
苏明冲了过去，在她彻底倒下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怀中的身躯，正在失去重量，失去温度，失去……存在感。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为了他，不顾一切冲进来的女孩，正在他的怀里，被这个世界彻底“删除”。
那刚刚才从万古悲凉中，重新凝聚的灵魂。
再一次。
被撕得粉碎。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仿佛来自地狱最深处，带着无尽痛苦与疯狂的嘶吼，从苏明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怀抱着正在消散的唐璃，缓缓站起身。
那双血色悲凉的眼眸，在这一刻，被一种足以焚尽九天，埋葬整个纪元的，纯粹的、极致的疯狂所取代。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让玄烨都为之色变的恐怖气息，从苏明体内，轰然爆发！
整个王都的天空，在这一瞬间，被染成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