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夜,因血腥而变得粘稠。
三人穿行在幽深的小巷中,避开了主街上那些看似正常,实则暗藏杀机的巡逻卫兵。
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寻常人家的炊烟,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天穹之上,有一只冰冷的眼睛,在俯瞰着整座城池。
“我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赵令率先停下脚步,他靠在一处斑驳的墙壁上,神情难得地严肃起来。
“这座城,现在就是一张网,苏明是网中的猎物,而我们,一旦暴露,就会成为拖累他的新诱饵。”
唐璃紧紧攥着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焦急地望着城南的方向:“可是,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尘缘大师不是说,皇城里有更可怕的东西被唤醒了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既是为苏明担忧,也是为那股未知的恐怖感到心悸。
一首沉默的尘缘,缓缓睁开了眼。
他的眼眸依旧古井无波,但深处却倒映着常人无法看见的,纷织的因果线。
“施主所言,不差。”
“城南的气息,如烈火烹油,虽炽烈,却在掌控之中。”
“而皇城深处……是深渊。”
“一明一暗,两股‘终结’的气息,正在互相吸引,也正在互相戒备。”
赵令点了点头,他看向唐璃,语气稍稍放缓:“所以,我们更要谨慎。唐璃,你先去找个地方落脚,最好是人多眼杂的酒楼,那里气机混杂,便于隐藏。我和尘缘大师,去追查一下这两股气息的源头。”
“为什么?”唐璃不解。
“因为那股‘腐朽枯木’的气息,被抹除得太过干净,干净得不像是单纯的杀戮,这背后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赵令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而那个从皇城苏醒的‘深渊’,更是关键。知己知彼,才能找到破局的办法。”
唐璃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赵令说的是对的。
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好。”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你们万事小心。我在城西最大的‘醉仙楼’等你们。”
“放心。”赵令露出一贯的洒脱笑容,“我和大师,只是去看看风景。”
三人就此分开,唐璃的身影迅速融入夜色,朝着城西而去。
而赵令和尘缘,则对视一眼,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因果线最为紊乱的地方。
……
王都的街道,在赵令和尘缘的脚下,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尘缘双目半阖,如同一位盲僧,步伐却异常稳定。
在他的感知中,整个世界都化作了无数条流淌的光线。
绝大多数光线,都遵循着既定的轨迹,平稳而有序。
但有两处,却像是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的涟漪。
一处,是城南的方向,那里的因果线,正在被一股霸道绝伦的力量强行撕碎、重组、而后彻底湮灭。那是苏明的气息,狂暴、决绝,带着焚尽一切的怒火。
而另一处……则显得格外诡异。
“那里的线,不是被斩断,而是被篡改了。”
尘缘忽然开口,声音空灵而飘渺。
赵令跟在他身侧,闻言挑了挑眉:“篡改?”
“嗯。”尘缘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一条僻静的巷子,“就像一卷写好的书,被人用拙劣的手法,涂抹掉了一些字,又强行填上了新的内容。前后不通,逻辑混乱,充满了矛盾。”
赵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条巷子,离皇家书阁问渊阁不远。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从巷子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那人一身青衫,面容温润,本该是翩翩公子的模样,此刻却显得狼狈不堪。
他扶着墙,不停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脸上满是痛苦与茫然。
正是苏明在问渊阁遇到的记事官,墨影。
“是他。”
尘缘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几分确凿的意味。
“第二处异常的因果,就在此人身上。”
赵令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打量着墨影,此人身上灵力波动微弱,看上去毫无威胁。但赵令从不相信表象,尤其是尘缘己经给出了判断。
两人缓步上前。
墨影察觉到有人靠近,警惕地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戒备与困惑。
“你们……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全然没有了在苏明面前的那份从容。
赵令脸上挂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拱了拱手:“这位兄台,我看你印堂发黑,脚步虚浮,似乎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在下不才,略懂一些驱邪避凶的法门,不知可否为你瞧瞧?”
墨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赵令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江湖骗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请让开。”
他想绕过两人离开。
然而,尘缘却如一尊磐石,挡住了他的去路。
“施主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尘缘的声音不大,却仿佛一道惊雷,在墨影的脑海中炸响。
“你记得你去过问渊阁,却不记得你为何而去。”
“你记得你见过一个人,却想不起他的模样。”
“你的因果,被人强行扭转,变成了一团乱麻。”
墨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抱着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脑海中无数破碎的画面闪过。
温和的笑脸,冷漠的符纸,惨烈的血书,还有一双空洞到令人心悸的眼眸……
这些画面,支离破碎,互相矛盾,撕扯着他的神智。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墨影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而危险。
那一瞬间,他身上温和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毒蛇,所露出的致命獠牙。
他手腕一翻,一柄淬着剧毒的短刃,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朝着距离最近的尘缘心口刺去!
动作快如闪电,角度刁钻狠辣。
然而,尘缘只是静静地站着,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反倒是他身后的赵令,轻笑了一声。
“啧,看来脑子乱了,杀人的本事还没忘。”
赵令的身形如同一片飘絮,后发先至,手指轻巧地在墨影的手腕上一点。
墨影只觉得手腕一麻,短刃脱手飞出。
但他反应极快,另一只手己经掐出一个诡异的法诀,一团黑色的雾气,朝着赵令的面门扑去。
“雕虫小技。”
赵令脚尖在地面一点,身形潇洒地向后飘退数丈,轻松避开。
他看着重新拉开架势,神情戒备的墨影,无奈地摊了摊手,对一旁的尘缘抱怨道:
“最近是怎么了,怎么三天两头就遇到有奇怪因果的人?”
“先是苏明那个煞星,把因果当面团一样随便捏。”
“现在又来一个被人当提线木偶的倒霉蛋。”
“这王都的浑水,比想象中还要深啊。”
尘缘没有回应他的感慨,只是缓缓抬起了手,掌心对着神情紧绷的墨影。
“施主,得罪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笼罩了墨影。
那并非灵力,也非神识。
而是一种,源自规则层面的束缚。
墨影惊恐地发现,自己周围的空间仿佛凝固了,他想要再次催动法术,却发现自己与天地灵气的联系,被强行切断。
他的身体,像是陷入了琥珀的蚊虫,动弹不得。
尘缘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你的因果,需要被‘理顺’。”
他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抹温和却不容抗拒的佛光,轻轻点在了墨影的眉心。
“唔……”
墨影发出一声闷哼,眼中最后的挣扎与疯狂,迅速被一片空茫所取代。
他身体一软,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赵令一步上前,将他扶住,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
“没死,只是睡过去了。”
赵令扛起昏迷的墨影,像扛着一袋米。
“走吧,先带回醉仙楼,让唐璃看看。”
“这人的脑子里,恐怕藏着不少有趣的东西。”
尘缘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皇城的方向,那里的深渊气息,愈发浓重了。
“风,要起了。”
两人不再多言,身影一闪,带着昏迷的墨影,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