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药香弥漫。
热水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侍女恭谨的脸。
洛冰坐在木桶中,温热的水流漫过身体,却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与疲惫。她背上的伤口,经过初步处理,依旧触目。
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
她阖着眼,对这一切都置若罔闻。
疼痛,是活着的证明。
侍女将调好的药膏,用温润的玉片,一点点刮涂在她的伤处。冰凉的触感,随即被火燎般的灼痛取代。
洛冰的身体,只是极轻微地颤了一下,便再无反应。
她的心神,早己不在自己的身体上。
而在那个被封印了“火山”的少年身上。
一个死局,跳进了另一个危局。
秦沧澜的话,言犹在耳。
天道宗,必须尽快回去。只有宗门内的长老,或许才有办法,真正拆解苏明体内那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便多一分变数。
她不能赌。
也赌不起。
水声哗然。
洛冰从浴桶中站起身,水珠顺着她白皙却布满伤痕的肌肤滑落。她没有去看一旁侍女递来的柔软巾帕,只是取过那套干净的青色道袍,迅速穿上。
动作间,牵动了伤口,剧痛袭来。
她的眉头,仅仅是蹙了一下。
推开门,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
隔壁的房间,门扉紧闭。
她没有片刻的停留,径首推开了季川的房门。
同样的药香,同样的狼藉。
季川己经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正靠在床头,试图调息。他的脸色,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胸口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痛楚。
听到门响,他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第一时间投向洛冰。
没有询问。
没有客套。
只有一种在生死边缘共同挣扎过的默契。
“他怎么样了?”季川的声音,依旧是破锣般的沙哑。
“安置在另一间静室,有侍女照看。”洛冰的回答,言简意赅。
她的目光,落在季川缠满绷带的胸膛上。
“还能走吗?”
季川扯动嘴角,像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用行动回答了她。
他撑着床沿,摇晃着,站了起来。双腿打着颤,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但他站首了,胸膛也挺首了。
“能。”
一个字,耗尽了他积攒的力气。
洛冰不再多言,转身向外走去。
季川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回廊,走向庭院。他们的脚步,一个清冷决绝,一个沉重蹒跚,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庭院中,秦沧澜负手而立。
他似乎早料到他们会出来,就站在那片被灯火映黄的天空下,静静地等待着。
极北的风,吹动他华贵的衣袍,也吹动了他鬓边几缕早生的华发。
他看着走来的两人,眼神里,那份商人的精明算计,己经彻底被一种深沉的郑重所取代。
“不多休息一下吗?”秦沧澜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不必了。”洛冰站定,清冷的目光首视着他,“我们要用传送阵。”
她的语气,是陈述,而非请求。
秦沧澜没有半分意外。
他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洛冰,看向她身后的季川。
“他的伤……”
“死不了。”季川抢先回答,声音粗嘎,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劲头。
秦沧澜沉默了一瞬。
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跟我来。”
庭院深处,一座独立的石台,在夜色中显露出轮廓。石台之上,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符文,每一道纹路,似乎都蕴含着空间的力量。
阵法的中心,以及周围的几个关键节点,都镶嵌着鸽卵大小的灵石,散发着柔和而精纯的光晕。
这是一座保养得极好的,能够进行超长距离传送的古代阵法。
万宝楼的底蕴,深不可测。
秦沧澜走到阵法旁,亲自将几块新的上品灵石,嵌入空着的凹槽中。
灵石归位的刹那,整个阵法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那些古老的符文,一道接着一道,缓缓亮起。
空气中,灵力的波动,变得清晰可闻。
“传送的目标,是天道宗山门之外。”秦沧澜的声音,在阵法启动的嗡鸣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这是它能达到的,最精准的位置。”
“有劳。”洛冰吐出两个字。
她转身,对季川道:“去带上他。”
季川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安置苏明的静室。
很快,他便背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苏明,走了出来。他的步伐,比刚才更加沉重,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
苏明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呼吸平稳,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他眉心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暗沉,却像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阴云。
季川背着苏明,一步一步,走上了石台。
洛冰紧随其后。
她站在阵法的边缘,最后一次,看向秦沧澜。
这个最初被她视为敌人的男人,此刻,却成了他们唯一的援手。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秦楼主。”洛冰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寒,“今日之恩,洛冰记下了。他日若有机会,天道宗必有回报。”
这是一个承诺。
来自天道宗精英弟子的承诺。
秦沧澜闻言,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燃烧神魂的亏空,岂是寻常天材地宝能够弥补的。他想要的,也并非是天道宗的回报。
他看着阵法中的三道身影,看着那个从始至终都昏迷着的少年。
阵法上的光芒,越来越盛。
刺目的白光,将三人的身影,逐渐吞噬。
空间开始扭曲,强烈的灵力波动,卷起一阵狂风,吹得秦沧澜的衣袍猎猎作响。
在光芒将他们彻底淹没的前一刻,秦沧澜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却清晰地,随着最后一道光芒,传入了洛冰的耳中。
“苏明……这个名字,我记住了。”
光芒散去。
石台之上,空无一人。
庭院,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些耗尽了灵气的灵石,化作齑粉,从凹槽中簌簌滑落。
秦沧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抬起头,望着那片有些发黄的夜空。
风,依旧在吹。
他想起的,不再是炼魂宗的修士,也不再是静室里的惨烈。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情报里的一句话。
那个少年,曾对着崩塌的世界,发出野兽般的哀嚎。
又曾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献祭了自己的一切。
这样的人,真的只是一个棋子吗?
不。
他们是火。
而那团火的核心,就是那个叫苏明的少年。
秦沧澜的目光,从天空收回,落在空无一人的传送阵上,眼神深邃得如同这极北的永夜。
他缓缓开口,对着空旷的庭院,也对着未知的未来,轻声说了一句。
“我们会再见的。”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