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中没有理智,没有清明,只有被金色烈焰焚烧过后的,一片混沌血海。
一股蛮横到不讲道理的力量,从苏明体内轰然爆发。
“砰!”
季川感觉自己的肩膀像是被一头妖兽正面撞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被那股巨力向后推得踉跄,双脚在坚硬的地面上,犁出两道深深的划痕。
洛冰的身形更是首接被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墙壁上,才勉强止住颓势。
她喉头一甜,一丝血迹,从苍白的唇角渗出。
两人的压制,瞬间崩溃。
失去了束缚,苏明的身体,成了一个狂暴能量的宣泄口。
金色的丹药生机,赤红的暴血丹戾气,漆黑的化神毁灭之力,以及森白的寒毒。
西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的经脉中,疯狂冲撞,撕扯,相互吞噬。
“滋滋——”
苏明的皮肤表面,金光与黑气交错闪现,时而凝结出白霜,时而又被灼热的气浪蒸发。
静室内的温度,忽高忽低,如同置身于冰火炼狱。
“不好!”
秦沧澜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骇然。
他引导的灵力,如同投入风暴中的一叶扁舟,瞬间就被撕扯得粉碎。
那股药力,己经彻底失控。
再这样下去,苏明的身体会成为一个丹炉,一个最终会炸毁的,最不稳定的丹炉。
“吼——”
一声不属于人类的,饱含着无尽痛苦与疯狂的咆哮,从苏明扭曲的喉咙里炸响。
声浪化作实质的冲击,将室内的桌椅,尽数震成齑粉。
季川的耳膜嗡嗡作响,但他没有退。
他看着那个在痛苦中挣扎的少年,看着那双混沌血红的眼睛,他骨子里的那个声音,在疯狂地尖叫。
不能让他死。
季川双目赤红,不顾体内翻腾的气血,再次扑了上去。
他没有去按苏明的肩膀。
他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胸膛,用自己那具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死死地,从正面,抱住了那个即将崩溃的少年。
“呃啊!”
灼热与冰冷,两种极致的力量,瞬间透过苏明的身体,侵入季川的血肉。
他的皮肉,在发出焦糊的滋滋声。
他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没有松手。
他的牙关,死死咬合,鲜血从嘴角流下,眼神却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执拗。
洛冰也动了。
她抹去嘴角的血,没有丝毫犹豫,从季川身后,用同样的方式,环抱住了两人。
她的灵力,虽然微弱,却毫无保留地,注入季-川的后心,试图为他分担那份足以致命的冲击。
三个人,三具残破的身体,在这一刻,以一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紧紧相拥。
他们成了一座摇摇欲坠的,血肉之堤。
试图去抵挡那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狂潮。
秦沧澜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震撼。
他来不及去思考这两个人为何会为一个认识不久的少年做到这种地步。
他抓住了这个短暂的,由血肉换来的喘息之机。
“守住识海,凝神归一!”
秦沧澜暴喝一声,双手结印,眉心处,一道璀璨的光华亮起。
他竟是燃烧了自己的部分神魂,强行催动起一股远超他修为的,精纯灵力。
那股力量,不再试图去引导,而是化作一张坚韧无比的巨网,狠狠地,朝着苏明体内那片混乱的能量风暴,当头罩下。
就在这时。
苏明那双混沌的血色眼眸深处,那片无尽的疯狂与痛苦之中。
一粒微尘般的光点,悄然亮起。
那光点,很微弱,很渺小。
却带着一股,足以穿越时间长河,逆转因果宿命的,无上执念。
那是未来的他,献祭了一切,打入过去的,最后一枚种子。
种子,被这股濒临死亡的酷刑,彻底激活。
混沌的血眼中,闪过一帧帧破碎的画面。
崩塌的天道宗山门。
爱妻为他挡下诛仙一剑,化作漫天光雨。
师尊燃烧仙魂,将他推入时空裂隙。
挚友,妹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消散。
……
“不……”
一声梦呓般的,带着无尽悲恸的低语,从苏明己经嘶哑的喉中,轻轻吐出。
他的身体,那狂暴的挣扎,出现了一刹那的停顿。
就是这一刹那。
秦沧澜的神魂之网,轰然落下。
那磅礴的九转还魂丹生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再与其他力量冲撞,而是迅速化作无数条金色的锁链,将那些赤红的戾气,漆黑的毁灭之力,森白的寒毒,一层层,一圈圈,死死地,捆绑,压缩,封印。
风暴,平息了。
灼热与冰冷,尽数褪去。
苏明身体表面那些交错的光芒,缓缓收敛,最终沉寂于他的气海深处。
他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向后倒去。
季川和洛冰,也同时力竭,三人交叠着,倒在了地上。
季川的胸前,一片血肉模糊,有灼烧的焦黑,也有冰冻的青紫。
洛冰的面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体微微颤抖。
静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三道粗重而疲惫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秦沧澜的身体,晃了晃,他扶住身旁的墙壁,才没有倒下。
他的脸色,比洛冰还要难看,燃烧神魂的代价,让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虚弱。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三个相互支撑着的人影身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惨烈的,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才将苏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以为自己是救人的主导者。
到头来,真正救了那个少年的,是这两个同样伤痕累累,却愿意用性命去填补缺口的……疯子。
许久。
季川动了动。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将苏明平放在地上。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秦沧澜。
“他……”
只一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命保住了。”
秦沧澜深吸一口气,平复着翻涌的气血。
“丹药的生机,护住了他的心脉和道基。但其他几股力量,太过霸道,我只能将它们暂时封印在他气海深处。”
“他醒过来,还需要时间。”
“而且……”
秦沧澜的目光,变得凝重。
“这个封印,并不稳定。像是在他体内,埋下了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日后若有外力剧烈冲击,或是他自己情绪剧烈波动,都可能导致封印破裂。”
“到那时,会比今天,危险百倍。”
季川沉默了。
洛冰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
从一个死局,跳进了另一个,更加凶险的危局。
这就是他们的现状。
“多谢。”
洛冰撑着墙壁,站起身。
她看着秦沧澜,吐出了两个字。
虽然依旧清冷,却不再是之前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
秦沧澜苦笑着摆了摆手。
“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苏明,又看了看季川和洛冰。
“你们的要求,万宝楼会全部满足。传送阵,随时可以为你们开启。”
“但现在,你们最需要的,是休息。”
他转身,推开静室的门,对外面的侍者吩咐了几句。
很快,便有两名侍女,端着疗伤的药膏和干净的衣物,走了进来,小心地扶起了洛冰和季川。
秦沧澜没有再打扰他们。
他走到庭院中,抬头看向那片被城中光火映照得有些发黄的天空。
极北之地的风,吹在他的脸上,让他因为燃烧神魂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想起了雪原上,那些被一击毙命的炼魂宗修士。
想起了情报中,苏明那如同疯魔般的行事风格。
又想起了刚才,静室里那惨烈而决绝的一幕。
秦沧澜的眼中,那份商人的精明与算计,缓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个叫苏明的少年,和他身边的这两个人。
他们不是棋子。
他们是一团,足以将整个棋盘都烧成灰烬的,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