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沧澜的话，在静室中落下。
没有回音。
茶杯里升腾起的热气，扭曲了三人之间的光线。
洛冰的目光，从秦沧澜那张看不出真假的脸上，移到了桌角的香炉上。
一缕青烟，笔首向上，然后散开，无影无踪。
算计。
利用。
补偿。
这些词汇，冰冷而清晰，剥开了他们九死一生的真相。
苏明是一枚棋子。
而她和季川，是这盘棋局之外，被卷入风暴的尘埃。
季川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匕首柄。
他粗重的呼吸，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声音。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着秦沧澜。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个自称万宝楼楼主的男人，早己被凌迟了千百遍。
但他没有动。
他不能动。
因为那个少年，那个他凭着本能要去守护的人，正在死去。
秦沧澜没有催促。
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拨动着浮叶，姿态从容，仿佛在等待一笔再寻常不过的交易尘埃落定。
他给出了筹码，也亮明了底牌。
他知道，他们没得选。
许久。
洛冰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比窗外的冰雪更冷，不带一丝情绪。
“丹药。”
只有两个字。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也没有感谢。
秦沧澜的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随即隐去。
他放下茶杯，手掌一翻。
一个温润的，由暖玉雕琢而成的小盒，出现在他掌心。
盒子打开。
没有霞光万道，没有异香扑鼻。
静室内的温度，却骤然升高了几分。
一枚龙眼大小的丹药，静静躺在盒中。
它并非，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像是随时都会崩解的瓷器。
丹药内部，有一点微弱的金光，在其中游走，明灭不定，却顽强地维系着丹药的完整。
磅礴的生机，被禁锢在这残破的躯壳之内。
“九转还魂丹，哪怕只是一枚残丹，其药力也非同小可。”
秦沧澜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苏道友的身体，此刻如同一座朽坏的堤坝，而这药力，便是滔天洪水。”
“以他的状况，无法自行炼化。药力入体，会与他体内残存的化神之力、暴血丹的药力、以及冰原的寒毒，产生剧烈冲突。”
“这个过程，会很痛苦。”
他看着两人。
“他会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经脉寸断，五脏焚烧。这是以至阳至刚的生机，强行涤荡他体内一切死气与异种能量的唯一方法。”
“撑过去，他能醒来，保住一条命。”
“撑不过去……”
秦沧桑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待会儿，我会出手，以灵力引导药力，护住他的心脉和识海。”
“而你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按住他。”
“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表现得多么痛苦，都不能让他因为挣扎，而导致药力失控暴走。”
季川的瞳孔，收缩成针。
洛冰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开始吧。”
季川沙哑地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秦沧澜点了点头。
他没有再多言，抱着玉盒，走到了苏明身边。
季川和洛冰，一左一右，将苏明架起，让他靠坐在床榻上。
秦沧澜伸出两指，轻轻捏开了苏明紧闭的牙关。
他将那枚布满裂纹的残丹，送入了苏明的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
化作一道灼热的金色洪流，顺着喉咙，冲入西肢百骸。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
苏明的身体，依旧冰冷，死寂。
秦沧桑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并指如剑，点在苏明的眉心。
一股精纯而深厚的灵力，缓缓注入，开始牵引那股沉寂的药力。
一息。
两息。
三息。
苏明惨白如纸的皮肤之下，忽然亮起了一道道金色的脉络。
那些脉络，正是他体内早己枯竭断裂的经脉。
紧接着。
“嗬……”
一声不似人声的，压抑的痛哼，从苏明的喉咙深处挤出。
他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白色的寒气，从他的毛孔中，被强行逼出，在空中凝结成冰晶，簌簌落下。
那是盘踞在他体内的寒毒。
季川与洛冰的脸色，瞬间一变。
他们立刻伸出手，死死按住了苏明的肩膀。
一股巨力，从苏明的手臂上传来。
他明明处在昏迷之中，身体却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
“滋啦——”
苏明的体表，开始升腾起阵阵白汽，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
他身上的伤口，那些狰狞的，深可见骨的创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边缘开始卷曲，渗出黑色的血水。
这是药力在焚烧他体内残存的，属于化神强者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
苏明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他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额头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虬龙。
那不是苏醒。
那是在承受炼狱般的酷刑。
季川咬碎了后槽牙，手臂上的肌肉坟起，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将苏明的一边肩膀，牢牢固定住。
洛冰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单薄的身体，被那股挣扎的力量，冲击得摇摇欲坠。
但她的手，像是铁钳一般，纹丝不动。
她的眼神，死死盯着苏明那张痛苦到变形的脸，清冷的眸子里，映照着少年身上明灭不定的金光。
“守住心神！”
秦沧澜低喝一声，额角也渗出了汗珠。
他注入的灵力，正在被苏明体内那几股狂暴的力量，疯狂地撕扯、吞噬。
他感觉自己引导的，不是药力。
而是一头，即将挣脱牢笼的，远古凶兽。
静室内，空气灼热。
只有三人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以及苏明身体里，传出的，骨骼与经脉被反复撕裂、重塑的，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无比漫长。
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这时。
苏明那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双眼睛里，没有焦距，没有神智。
只有一片，被金色火焰点燃的，混沌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