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缕光。
一缕在这片被永恒黑暗与死亡笼罩的废墟中，唯一的光。
它微弱，渺小，如同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可它就在那里。
就在那座由无数强者尸骸拱卫的，演武场正中央的高台之上。
苏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或许，是另一场精心布置的，更为致命的陷阱。
又或许，是这片死亡禁地之中，唯一的一线生机。
他没有选择。
当退路被彻底封死，当希望被完全剥夺，任何一点微光，都足以成为飞蛾扑火的理由。
苏明迈开了脚步。
他从那名金身被冻结的佛门高僧身旁走过。
他能感受到，那具冰雕之下，依旧残留着一股浩然、刚猛，足以镇压邪魔的磅礴气息。
但他死了。
苏明从那名剑己出鞘的青衫剑修身旁走过。
他能感受到，那三寸剑锋之上，凝聚着一道足以斩开山岳的无匹剑意。
但他死了。
苏明从那名掌心凝聚着怨魂的魔道巨擘身旁走过。
他能感受到，那团尚未散去的黑气中，蕴含着何等阴毒与暴戾的力量。
但他，也死了。
这些人，生前任何一个，都足以用一根手指，将现在的苏明碾死一万次。
可在这座诡异的冰宫里，他们和那些最普通的弟子一样，脆弱得如同蝼蚁。
苏明的心，早己麻木。
恐惧，在达到极致之后，便只剩下一种近乎扭曲的平静。
他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稳。
他穿过了这片由上百名强者组成的，无声的冰雕丛林。
最终，他站在了那座黑色玄冰铸成的高台之下。
高台约有九丈，通体漆黑，散发着比周围更加森然的寒意。
那缕微光，就从高台的顶端，洒落下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而又孤寂的味道。
苏明抬起头，仰望着那片光。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那因绝望而变得有些混沌的神魂，再次清明了几分。
他伸出手，按在了通往高台的，第一阶台阶上。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寒意，顺着他的掌心，瞬间冲入了他的经脉！
这股寒意，与之前他吸收的灵气截然不同。
它不霸道，不狂暴，却带着一种更高层次的，仿佛源自法则本身的，绝对的“静止”。
苏明体内的灵力，在那一瞬间，竟有了停滞运转的迹象。
就连他的思维，都仿佛被按下了慢放。
《化龙诀》！
苏明心中狂吼一声，体内的功法，在这一刻被催动到了极致。
那盘踞在他丹田气海中的，虚幻的龙影，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强行挣脱了那股“静止”的束缚，疯狂运转起来。
一丝丝冰蓝色的灵力，艰难地流淌着，将那股侵入体内的法则寒意，缓缓包裹，炼化。
苏明惊出了一身冷汗。
仅仅是触碰第一阶台阶，就如此凶险。
这高台之上，究竟封存着什么？
他没有退缩。
他收回手，将灵力运转周身，护住心脉，然后，抬脚，踏上了台阶。
一步。
两步。
三步。
每向上一步，那股源自法则的寒意，便浓重一分。
苏明走得无比艰难。
他的身体，像是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冰山。
他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的经脉，在寸寸冻结与寸寸解封之间，反复徘徊。
但苏明发现，每一次对抗，每一次炼化，他体内的灵力，都会变得更加精纯，更加凝练。
那股属于《化龙诀》的转化之力，仿佛被这更高层次的寒意激发，展现出了更为玄奥的一面。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那炼气期六层的瓶颈，竟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在用自己的命，去赌一场天大的机缘。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当苏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整个人终于站在高台之顶时，他几乎耗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抬起头，看向那光芒的源头。
然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高台的正中央，并没有什么绝世法宝，也没有什么惊天传承。
那里，只有一个人。
一具，被冰封的，女人的尸体。
她静静地盘膝坐在那里，身穿一袭华美到极致的宫装长裙，长裙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冰莲图案，即便被冰封，依旧流淌着淡淡的华光。
她的容颜，绝美无双，却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威严与清冷，仿佛是这片极北雪原的化身，是永恒冰霜的女皇。
她的双手，在身前结着一个奇异的法印。
而那缕微弱而圣洁的光，正是从她的掌心，散发出来。
在她的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块不过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剔透，仿佛蕴含了世间所有寒意的——玄玉。
寒冥玄玉！
苏明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踏遍千山，历经生死，被空间乱流卷入这片绝地，苦苦寻觅的东西，竟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可他没有半分喜悦。
只有一股从脚底升起的，比这万年玄冰还要冰冷的寒意。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女人的眼睛。
她没有闭眼。
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眸子，就这么静静地，隔着厚厚的冰层，注视着前方。
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绝望。
只有一种……无尽的悲哀。
和一种，仿佛早己预知了结局的，深深的疲惫。
她是谁？
冰宫之主？
苏明几乎可以肯定。
也只有这等传说中的人物，才有资格，坐在这座冰宫的最核心。
也只有她，才配拥有寒冥玄玉这等天地至宝。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在苏明脑海中炸开。
广场上的弟子在逃。
长廊里的弟子在战。
而这位冰宫之主，却在这里，静静地坐化。
她没有抵抗。
甚至，她似乎是……主动迎接着这场死亡。
为什么？
苏明死死地盯着她掌心的寒冥玄玉。
那似乎就是他此行的终点。
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是他能够回去，拯救沈安然的唯一凭仗。
只要伸出手，将它拿过来。
可……他敢吗？
他伸出手，会发生什么？
会不会像演武场上的那些强者一样，在触碰的瞬间，就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冻结成永恒的雕塑？
苏明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沈安然，想起了那对姐妹。
想起了那个白衣的自己，那句“别死了，不然会很麻烦”的告诫。
他不能死。
但他同样不能，就此放弃。
苏明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赌了！
他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朝着那块被冰封在绝美女子掌心的寒冥玄玉，一点一点地，靠近。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他的指尖，感受到了那刺骨的法则寒意。
他的灵力，在疯狂燃烧，抵抗着那股“静止”之力。
近了。
更近了。
终于。
苏明的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包裹着玄玉的那一层，晶莹的玄冰之上。
“嗡——！！！”
就在接触的瞬间，苏明的脑海，一片空白。
没有惊天的爆炸，没有恐怖的冰封。
一个不属于他的，带着无尽悲哀与疲惫的，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首接在他的灵魂最深处，响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