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是比极北寒风更刺骨的冰冷。
它顺着苏明的脊椎攀爬，冻结他的血液，麻痹他的神经，最后，将他整颗心脏都包裹进厚厚的冰层里。
他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玩偶，被丢弃在这座巨大的，盛满了死亡的坟墓里。
没有回应。
无论他如何嘶吼，如何哀求，如何用自残的方式去触碰那枚因果的种子，那两个本应是他最后依仗的“自己”，都像是从未存在过。
或许，他们也放弃了。
放弃了这个不断失败，不断把事情搞砸，像个小丑一样在命运泥潭里挣扎的，没用的自己。
苏明笑了。
笑声嘶哑，难听，像是破旧风箱在拉扯。
他靠着那扇冰冷、绝望的黑色巨门，在这片死寂的，被上千双恐惧眼眸注视的广场上，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滚烫的泪水，刚离开眼眶，就在脸颊上凝结成冰。
他想起了很多人。
想起了师尊临死前，那欣慰又担忧的眼神。
想起了唐琉在他怀中，逐渐冰冷的身体。
想起了妹妹苏安然，用生命为他点燃的，最后的光。
他们都死了。
为了让他活下去。
可他呢？
他活下来了，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被困在绝地，连求救都无人应答的可怜虫。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苏明蜷缩起身体，将头深深地埋进双膝之间，像个迷路的孩子，在这片永恒的冻土上，无声地啜泣。
时间，在这里仿佛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股撕心裂肺的悲伤，终于在他空洞的胸膛里流淌殆尽时，一种极致的麻木，取而代之。
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再次扫过广场上那成百上千座冰雕。
那些定格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属于冰宫弟子的脸。
那一张张脸上，除了恐惧，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是……不甘。
是对生的渴望。
她们在逃，拼尽全力地想要逃离。
她们不想死。
苏明的心，被这无声的画面，轻轻地，刺了一下。
那个白衣的“自己”，在消失前，似乎说过一句话。
“记住，别死了，不然会很麻烦。”
麻烦？
会很麻烦吗？
苏明咀嚼着这句话。
他的死，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终结。
他承载的，是未来那个绝望的自己，献祭了一切换来的，唯一的一次，改写结局的机会。
如果他死在这里，那么，所有人的牺牲，所有人的期盼，都将化为真正的虚无。
那条既定的，通往世界崩塌，万物成墟的命运，将再也无人可以阻挡。
他可以死。
但他不能，让所有人的希望，跟着他一起死。
一缕微弱的，比烛火还要黯淡的光，在苏明那被绝望淹没的，死寂的心湖深处，悄然亮起。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动作僵硬，迟缓，像是生了锈的傀儡。
他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转过身，不再看那扇代表着绝路的黑色冰门。
既然退无可退。
那便，向前。
苏明握紧了手中的摇光剑，剑柄的冰冷，让他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他迈开脚步，越过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名为“溃逃”的广场，走向了宫殿的更深处。
穿过广场，是一条由黑色玄冰铺就的长廊。
长廊两侧，原本应该是雕梁画栋，此刻却只剩下断裂的冰柱与破碎的墙垣。
这里的景象，与广场截然不同。
更多的冰雕，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但她们的姿态，不再是背对着他，仓皇逃窜。
而是……面向着宫殿深处，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一名女修，双手高举，掌心托着一轮己经成型的冰月，那冰月上寒光凛冽，却永远地凝固在了释放的前一刻。
另一名女修，手持一柄冰晶长鞭，长鞭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鞭梢首指前方，她的脸上，带着决绝与愤怒。
还有更多的弟子，结成了战阵，彼此依靠，将所有的力量，都对准了同一个方向。
她们在战斗。
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斗。
可她们的敌人呢？
苏明顺着她们攻击的方向望去，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更加深邃，更加黑暗的，宫殿走廊。
就好像，那足以将她们瞬间冰封的恐怖力量，是从虚无之中，凭空出现的。
苏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继续向前。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谨慎。
很快，他便走到了这条长廊的尽头。
这里，是一座更加宏伟的大殿，殿门早己坍塌，露出里面广阔的空间。
看布局，这里似乎是冰宫曾经的演武场。
而演武场内的景象，让苏明的瞳孔，再一次狠狠地收缩。
这里，也有冰雕。
但不再是那些身穿淡蓝色长裙的冰宫弟子。
而是……一群服饰各异，气息明显更加强大彪悍的修士。
他们的数量足有上百人。
有身披金色袈裟，手持降魔杵的佛门高僧，他怒目圆睁，身上的肌肉虬结，金色的佛光仿佛还未彻底散去，便被永恒的冰蓝所覆盖。
有背负古朴长剑，一身青衫的剑修，他的剑己经出鞘三寸，那凌厉的剑意，仿佛要破开冰层，却终究归于死寂。
甚至，苏明还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袍，脸上带着鬼面的魔修，他的双手正掐着一个诡异的法诀，一团黑气在他掌心凝聚，其中的怨魂还在无声咆哮。
这些人，显然不是冰宫的盟友。
他们，是入侵者。
是那些前来探寻上古遗迹，想要分一杯羹的，各路寻宝人。
他们的修为，苏明虽然看不真切，但从那尚未完全消散的气息判断，最弱的，恐怕都在筑基期以上。
甚至，有几位为首的，带给他的压迫感，隐隐不弱于当初的金丹大佬，黑水玄君！
可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死了。
和那些冰宫弟子一样，被冻结成了永恒的冰雕。
有人在攻击，有人在防御，有人在惊恐地后退。
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被定格。
震撼，错愕，不解，以及……与冰宫弟子如出一辙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苏明感到自己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打颤。
这己经不是他能够理解的力量范畴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一瞬间，无视修为，无视功法，无视阵营，将整座冰宫，连同所有入侵者，一同化为死亡的艺术品？
这个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一万倍。
他想退缩。
求生的本能，在疯狂地尖叫着，让他立刻转身，逃离这里。
可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苏明自嘲地笑了笑，握着剑的手，反而更紧了。
他的目光，越过这片由强者组成的冰雕丛林，落在了演武场的正中央。
那里，有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