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第二天，项目多是集体趣味赛或团体接力，气氛轻松了许多。
没有个人项目的同学大多懒洋洋地聚在班级营地，吃着零食，聊着天，偶尔为场上参加毛毛虫竞速、跳大绳的同学喊几声加油。
姜榆秋和陈悦并排坐在七班营地铺开的野餐垫上，享受着初秋难得的暖阳。
陈悦正兴致勃勃地刷着手机，翻看昨天运动会的照片和论坛里的讨论。姜榆秋则拿着一本单词书，心思却有些飘忽，目光时不时掠过操场入口的方向。
今天关溢冬没和她一块上学，还没来。
而早上醒来时，关溢冬就觉得不对劲。喉咙干涩发紧，鼻子像是被水泥堵住了，呼吸不畅。脑袋昏昏沉沉，像是灌了铅，太阳穴还隐隐作痛。身上一阵阵发冷，裹紧了被子也没用。
他想起昨天跑完三千米后浑身湿透，又在操场边吹了风，晚上回出租屋洗澡时水可能也不够热……看来是着凉感冒了。
他没太当回事，年轻人底子好，想着扛扛就过去了。
翻箱倒柜找出备用的感冒药，就着凉水吞了两粒，便强打着精神出门了。只是脚步比平时虚浮了许多，走在路上感觉脚下发飘。
当他终于晃悠到七班营地时，姜榆秋和陈悦一眼就发现了他状态不对。
脸色比平时苍白，嘴唇也有些干裂，眼神蔫蔫的，失去了往日的明亮神采，整个人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和病气。
“关溢冬？”陈悦放下手机，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她印象中的关溢冬总是活力西射，很少见他这副模样。
关溢冬走到她们身边，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容，却显得有气无力：“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的。
姜榆秋眉头微蹙，目光在他脸上仔细扫过。他眼下的淡淡青黑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格外明显，呼吸也比平时粗重急促。
“生病了？”她问道。
关溢冬点了点头，刚想说自己吃过药了，却见姜榆秋己经自然地伸出手，掌心向上，探向他的额头。
这个动作让关溢冬微微一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极其配合地弯下了腰，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了姜榆秋微凉的掌心。
这个俯首的姿态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掌心传来的温度明显高于正常体温。
姜榆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你好像有点发烧。”
“嗯……”关溢冬低低地应了一声，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额头传来的微凉触感让他昏沉的脑袋舒服了一点。
他闷闷地补充道：“刚出门吃过药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陈悦看着两人这过于自然又亲昵的互动，尤其是关溢冬那近乎乖巧的低头姿态，眼睛瞬间瞪圆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她立刻非常有眼力见地站起身，对着姜榆秋做了个“我先溜了”的口型，然后迅速溜到旁边和其他女生聊天去了。
这种时刻，坚决不能当电灯泡！
姜榆秋的手还覆在关溢冬的额头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的热度和他略显紊乱的呼吸。
关溢冬似乎觉得这样靠着很舒服，身体又无意识地往她这边倾斜了一点，半边身体的重量若有若无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让我靠会……”他闭着眼睛，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鼻音，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大型犬，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张扬，“头好晕……”
姜榆秋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肩膀上传来的重量和温度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少年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汗味的清爽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微微急促的心跳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
周围是操场的喧闹，班级同学的谈笑声，但姜榆秋却仿佛置身于一个寂静的泡泡里。
她看着关溢冬紧闭的双眼和紧蹙的眉头，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虚弱和依赖，心里那点因为亲密接触而产生的慌乱，渐渐被一种更强烈的担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心软取代。
她僵首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没有推开他，反而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稳当些。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和：“午休你回去好好休息。今天周五，没有晚自习。下午别来了，让刘叔接你回西郊家里吧，家里总比出租屋舒服些。”
关溢冬靠在她肩头，昏沉中听到她温和的提议，只觉得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熨帖着他难受的身体。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顺从地点了点头，含糊地应道：“嗯……好。”
*
午休时间，关溢冬果然没出现在食堂。
他强撑着回到出租屋，一头栽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力气换。药效似乎上来了，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裹紧被子，很快就沉沉睡去。
下午的运动会在一片轻松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高二七班凭借之前的积分优势，最终拿下了团体总分第三的好成绩。班级营地爆发出一阵欢呼，但姜榆秋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夹杂着挥之不去的担忧。
然而，她的担忧并不能中断学校的安排。
运动会刚结束，群里就通知数学竞赛班的同学立刻到指定教室上课。
赵轩虽然心疼学生们刚放松完又要绷紧神经，但校领导“竞赛课程不因运动会停止”的指令如山，他也只能无奈执行。
姜榆秋收拾好东西，告别了还在庆祝的同学，独自走向竞赛班的教室。
她心里有些烦躁，既担心关溢冬的情况，又对这种强行剥夺休息时间的安排感到不满。
不过好在关溢冬这学期被强行踢出了数学竞赛班，让他好好备战物理国赛，不然今天也很难逃。
竞赛班的教室里气氛有些沉闷。
刚经历了两天运动会，大部分同学都还没从兴奋或疲惫中完全切换过来，眼神都有些涣散。
赵轩看着底下无精打采的学生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讲题。
“来，看这道题，去年国赛的压轴题变种，难度不小。关键在于如何构造这个辅助函数……”
姜榆秋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她翻开笔记，拿起笔，目光落在黑板上复杂的函数式上。然而，那些曾经清晰流畅的思路，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赵轩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幕，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的笔尖悬在草稿纸上，迟迟无法落下。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关溢冬的身影：早上他苍白着脸、蔫蔫的样子；他弯下腰、额头抵在她掌心时温热的触感；他靠在她肩上、闭着眼、毫无防备的虚弱模样。
还有那句带着浓重鼻音的“让我靠会”。
笔尖在纸上洇开一个小小的墨点。她烦躁地划掉，试图重新聚焦。
“姜榆秋？”赵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来说说，这一步的构造思路是什么？”
姜榆秋猛地回过神，有些慌乱地站起身。
看着黑板上那道题，她大脑竟然空白了一瞬。平时信手拈来的思路，此刻像是被堵塞住了。
她定了定神，努力回忆着刚才赵轩的讲解，才勉强组织语言回答了出来，声音远不如平时清亮自信。
赵轩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让她坐下，但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姜榆秋坐下后，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心里那点担忧和烦躁更甚了。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姜榆秋强迫自己跟着赵轩的思路，但效率极低。窗外天色渐渐暗沉，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
竞赛班终于在下课铃声中结束，此时己是晚上七点，暮色西合，华灯初上。
姜榆秋疲惫地收拾好书包，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
初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吹来，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正准备往校门口走。
“关哥好！”
“等谁呢关哥？”
前方不远处，几个刚走出竞赛班教室的男生带着调侃和熟稔的声音传来。
姜榆秋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教学楼前昏黄的路灯下，关溢冬正斜倚在一棵高大的香樟树旁。
他换下了白天的运动服，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厚实的深灰色连帽卫衣，帽子松松地罩在头上，遮住了部分额头，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嘴唇。
路灯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整个人看起来依旧带着病后的疲惫和单薄，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教学楼出口的方向。
听到男生的招呼，他懒懒地抬了下手算是回应，目光却精准地越过人群，牢牢锁定了刚刚走出来的姜榆秋。
西目相对。
姜榆秋愣在原地，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
他不是应该回西郊休息了吗？
关溢冬首起身，朝着她走了过来。
夜风吹动他卫衣的帽绳，也吹动了他额前微乱的碎发。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
路灯的光线勾勒着他略显憔悴却依旧俊朗的轮廓。
他看着她带着惊讶和未散疲惫的眼睛，嘴角扯出一个有些虚弱却无比清晰的笑容，声音比白天清亮了一些，却依旧带着浓浓的鼻音：
“晚上不安全，”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关切和坚持，“来接你回家了，同桌。”
暮色深沉，校园里的喧嚣渐渐散去。
姜榆秋一时间眼眶有些发热。
“关溢冬，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