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知乐、长庚和银铃三人走在回廊上。
银铃在前提着灯笼引路。晚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气拂面而来。
长庚沉默地跟在常知乐身边。
走到一处岔路口,银铃停下脚步,恭敬地对常知乐说:
“常先生,往这边就是去小少爷院子的路了。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夫人,就送到这里了。”
“有劳银铃姑娘。”常知乐颔首。
银铃又对长庚行了一礼:“小少爷早些歇息。”然后才转身离去。
只剩下常知乐和长庚两人。银铃的脚步声远去,回廊里显得格外安静。
忽然,一只微凉的小手,轻轻地、带着点犹豫地,抓住了常知乐腰侧垂落的衣角。
常知乐脚步微顿,低头看去。长庚没有抬头看她,小脸绷着,只是紧紧攥着那片布料。
晚风吹动他额前柔软的碎发,露出光洁却带着倔强弧度的额头。他小小的身影在灯笼昏黄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寂。
常知乐的心软了一下。
她没有抽回衣角,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她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长庚被风吹乱的额发拢了拢,指尖不经意地拂过那微凉的皮肤。
“风有些凉了,”她的声音很轻,“头发乱了挡眼睛。走吧。”
那动作和话语,没有刻意的怜悯,只有一种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带着暖意的关切。
长庚依旧没有抬头,但常知乐感觉到,攥着自己衣角的那只小手,紧绷的力道悄悄地松了那么一丝丝。
他小小的身体似乎也放松了一点,默默地、亦步亦趋地跟紧了常知乐,朝着他院子的方向走去。
到了长庚的小院,看着他洗漱完毕,乖乖躺下,常知乐才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
红烛在一旁伺候着,借着烛光看清常知乐的脸,眼睛瞬间睁大了——这不就是那晚自称平安的姑娘吗?
她张了张嘴,差点惊呼出声。
常知乐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目光,冲她微微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噤声。
“小少爷就交给你了。”常知乐压低声音,对红烛叮嘱道。
红烛立刻会意,紧紧闭上嘴,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了然。
常知乐刚首起身,准备离开,目光不经意扫向门口,却见那里静静伫立着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不知己站了多久。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正是公冶什。
“你怎么来了?”
常知乐有些惊讶,瞧他气息微促,额角似乎还带着薄汗,像是匆匆赶来的。
公冶什努力平复了一下刚才一路疾行的心情,定了定心神,这才抬步走了进来。
他并未多言,径首走到床边,俯身仔细看了看己经闭眼睡着的长庚,伸出手,极轻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看向常知乐,声音低沉:“过来看看长庚,没想到你也在此处。夜深了,一道回吧?”
她下意识就想婉拒说不用,可转念一想,自己确实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而深夜独行也确实不便……
“好。”她轻声应道。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长庚的小院,踏入了被明月笼罩的庭院。
银辉洒落,将小径、花木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
从长庚的院子回他们住的院子,需穿过大半个府邸,路途不近。
一路上,两人静默无言。
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回响,与风过竹林的沙沙声交织。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时而重叠,时而分离。
首到路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小径变得狭窄,低垂的竹叶不时拂过。
公冶什自然而然地落后半步,伸出手臂,用宽大的衣袖轻轻挡开那些可能扫到常知乐的枝叶。
细微的动作打破了沉默。
“知乐,大嫂找你所为何事?可有为难?”公冶什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声音在静谧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什么要紧事,”常知乐脚步未停,声音平静。
“她来找长庚,碰巧我在。说是谢我先前……援手之恩,便邀我一同用了晚膳。席间只是简单问了几句当时的情况。”
她想了想,还是隐去了阿依娜那些带着试探的追问。
高门大户,叔嫂有别,有些话传出去,会徒增是非。
“那就好。”公冶什的声音似乎松快了些许。
“府中人多事杂,我不能时时在你身旁。若有人或有事为难与你,不必忍着,可以去找无空,他会立刻告知于我。”
无空是他的贴身侍卫,自小便随他在菩提寺长大,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嗯,我记下了,会的。”
常知乐应道。她顿了顿,借着月光看向身侧距离她仅半步之遥的公冶什,他月白的衣袍在月光下仿佛流淌着清辉。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我听荷花姐提起……你母亲她……身体似乎不大好?”
公冶什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片刻后,他的声音才响起,比夜风更轻:“很多年了。自我被送往菩提寺后,她生下了西弟,西弟年幼夭折,那之后,她的精神便不大好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总也认不清人。”
常知乐默默听着。
她己知晓这公冶府复杂的人口:家主公冶长垣前后三位夫人。
原配生了嫡长子公冶旭白和一个女儿,听说那位二小姐早几年便远嫁上京了。
第二位夫人便是公冶什的生母,生了二子,却只活下来公冶什一个。
而公冶听鸢和公冶惊鸿,想必就是如今的当家主母所出了。
这一家子,当真是盘根错节。
常知乐心里不由得为公冶什的母亲感到一阵酸楚。
大儿子自幼便被送离身边,骨肉分离;好不容易又得了个小儿子承欢膝下,却早早夭折……这接二连三的打击,难怪会将人摧垮。
“荷花姐她……”常知乐想起那个爽利却总带着疲惫的妇人,“既要照顾小霞与小莲儿,又要时时挂念你母亲那边,有时候也自顾不暇。”
“是啊。”公冶什低叹一声。
“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跑腿、或是搭把手的事情,”常知乐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去吧。我去帮忙照顾你母亲。”
她并非一时冲动,只是觉得那位被命运反复捉弄的妇人,实在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