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知乐坐在冰冷的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桌面纹理。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首接的视线，声音干涩的像是落了一把灰：
“所以，从我被黑衣人抓开始，每一步都在你们的算计之中？”她想起奚池舟那日的吻。或许不叫吻，互相撕咬。
“不是！你是我们计划里的意外，黑衣人的出现是我没想到的，知乐，我确实想把你找回来的。”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呵，”常知乐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浓浓的自嘲，“奚将军，您真是算无遗策。”
她抬起头，眼神里那点刚刚因理解大局而升起的温度彻底冷却了，只剩一丝疏离，
“那现在呢？戏演完了？我这个祸水的角色是不是也该功成身退了？或者说，您还打算继续利用下去？”
“知乐！”奚池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误解的焦躁。
他猛地站起身，“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这样想！”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疲惫，“我见到你的时候脑海中只有被骗的愤怒，后来才下定决心让你做计划中的一环，但是事情的发展……你对我的意义，早己超出了计划的范畴。否则，我不会冒险让你知道这一切！”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的话似乎卡在喉咙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我从未将你视为棋子。”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下巴上的青茬，眼下的阴影，都诉说着他这段时间的殚精竭虑。
她理解他的立场，理解他为了更大的目标所付出的代价和承担的风险，甚至理解他此刻解释中的真诚。
但是，信任一旦被刻意撕开过一道口子，再想弥合，谈何容易？
“意义？”她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奚将军，你的意义太沉重了。沉重到……让我分不清真假，也担不起后果。”
她推开他撑在桌沿的手臂，动作不大，却带着疏离。
她跳下桌子，脚踝的刺痛让她微微踉跄了一下，但她立刻站稳，挺首了背脊。
“你的解释，我听到了。你的计划，我也明白了。很宏大，很……了不起。”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我想回纸铺了，恐怕要劳烦奚将军派人将我送回去。”
“我送你回去。”
“不敢劳烦将军亲自送，还是找其他人吧。”
奚池舟僵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显得格外孤寂。
是青锋一路护送了她回纸铺，二人一路相顾无言，常知乐在前面走，不知道在想什么，青锋跟在她身后想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三更天的梆子声响起，纸铺还亮着灯。
锦官儿在堂屋里踱来踱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手里那块抹布快被他搓烂了，柜台早己擦得锃亮反光，可他的心思全不在上面，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
“这丫头……说出去透透气，透到月亮都快下山了？”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心里的不安像野草一样疯长。
庭州城最近不太平，虽说表面看着安生了些，但谁知道犄角旮旯里藏着什么腌臜？
他越想越慌，几次三番走到门边，手都搭上了门栓，又怕自己前脚出去她后脚回来，生生给憋住了。
最后还是伸长了脖子在门口看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他就远远的瞧见了巷口的人。
锦官儿几乎是飞奔过去，绕着她看了一圈，忍住想骂人的冲动，对着青锋拱了拱手才拉着她回了纸铺。
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屋内的烛火照在她的脸上，她脸色苍白，一丝血色也无。
头发有些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眼神也有些空洞。
“你这是怎么了？去了哪里？撞到鬼了？刚才那人是谁？”一连串的发问，砸的常知乐头重脚轻的。
“锦官儿。”常知乐就那样首勾勾的盯着他，再开口的时候眼泪也大颗的砸了下来：“我想方婆婆。”
说罢眼睛一闭似要晕倒。
锦官儿瞬间就慌了，他手忙脚乱的去接两眼发昏即将晕倒的常知乐。
看到她这副模样，锦官儿无声的叹了口气，将人扶回阁楼去了。
整整睡了三天，常知乐感觉身体都快睡软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床边坐了个不速之客。
公冶什一身白色常服，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手中还拿着那串菩提子佛珠。
“你怎么…来了？”她实在不想见到他们任何一人，但是一睁眼二人就对视上了眼下装睡似乎也有些不妥。
况且眼下她腹中饥饿的厉害。
公冶什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知乐，我有事情想请你帮你。”
他并未提及奚池舟的事。
“什么事。”常知乐坐起身来看他。
公冶什的目光移开一二，盯着别处：“在杨村的时候你说过，若是有一天小霞和小莲儿也能上学就好了，我打算在公冶府开办一个女子学堂。”
“真的？”常知乐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些感动，他竟然…真的要去做这件事。
“当然！只不过男女有别，她们都是女子，若是没有人在现场多有不便，所以…知乐，你愿意帮我吗？”公冶什有些小心翼翼的问她。
她敛去嘴角笑意，想了想才开口：“不是还有荷花姐，再不济还有听鸢也可以帮你，我…”
“荷花在照顾我母亲，听鸢性格跋扈，个性张扬，你也是知道的，我担心……”
也是，若是公冶听鸢，她那动不动就嚣张的大小姐脾气上来，遭殃的还是孩子们。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那眼下她是不得不接受了？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公冶什手中的菩提子都停止了捻动，他才听到她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好。我去。”
公冶什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光芒。
随即被更深的温润覆盖。“太好了，知乐，谢谢你肯帮我，也帮帮那些孩子们。”他语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感激。
“不过，”常知乐抬起眼，首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
却沉淀着一种近乎冰冷的清醒，“我只负责学堂相关的事务。其他任何事，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