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腿好了吗?”她放下手中的筷著,看向公冶什。
公冶什全程也未曾动箸,只是一味地替常知乐布菜。
“己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也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常知乐略显苍白的脸上。
“…阿什,”常知乐顿了顿,声音轻缓,“荷花姐母女三人,恐怕还要托你照顾了。想来诺大的公冶府,也是能容下她们的吧?我……”
“你要离开?”公冶什眸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焦急取代。
“嗯。”常知乐点了点头,“我有去处,你不必担心,应当还是在庭州。若真有困难,我会找你帮忙的。”她斟酌着词句。
“你对庭州人生地不熟,况且如今身体也未痊愈。待你大好了,若想回武康村,我派人送你回去便是,何必……何必刚醒来就要走?”公冶什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总觉得常知乐看他的眼神变了,多了些疏离,这滋味让他心头泛起苦涩。
常知乐依旧摇头:“方婆婆生前有亲人在庭州,她早早将我托付给了他们。只是……阴差阳错,我没能到巫疆来,蹉跎了几年。他们应当还在的。”
她是铁了心要走。公冶什心里明白,她对奚池舟与公冶家那一战始终难以释怀。
“知乐,你是不是因为奚池舟……”
“不是。”常知乐打断他,语气平静,“我本就是个无根浮萍,公冶府很好,你也很好,可这里终究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她无意识地着桌上的茶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习惯了这里的锦衣玉食,日后又该如何自处?她无法心安理得地留在公冶府,做那寄人篱下的闲人。
“那……”公冶什呼吸一窒,退而求其次,“你告诉我你要寻的那家人姓甚名谁,有何特征?我派人去找。待找到了确切消息,你再去投奔,可好?”
怕她拒绝,他又补充道:“庭州城大人杂,你这样漫无目的地寻,不知要找到几时。荷花和两个孩子都在府里,你多陪她们些时日,也……也当是安心养伤。”
常知乐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也好,那就多谢阿什了。”
有荷花母女在,她心里确实能踏实些。
午饭过后,公冶什便起身离开,说是去处理公务。只是离去的背影,难掩几分失落。
常知乐深深舒了口气。她并非责怪谁——以她的身份,又有什么资格责怪?只是心头那团郁结的乱麻,始终无法疏解。
午后,小霞和小莲儿缠着她练字玩耍,孩童的天真烂漫稍稍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然而,这份难得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年轻女子骄横的声音穿透了宁静:
“你也敢拦本小姐?给我滚开!”
“六小姐息怒!三公子严令吩咐过,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常姑娘……您、您何苦为难小的……”
“哼!我倒要看看,三哥这般宝贝,金屋藏娇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常知乐心中一凛,牵着小霞和小莲儿的手,从凉亭里走了出来,恰好与那正要强行闯入的红衣女子打了个照面。
饶是常知乐心绪不佳,也不由得在心里暗赞一声:好一个明艳夺目的女子!
一身火红的劲装勾勒出纤细的身姿,腰间系着几串精巧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细响,足蹬一双小巧的红色皮靴,整个人英姿飒爽,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然而,红衣女子——公冶府的六小姐公冶听鸢,
看清常知乐时,心中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计较。她挑剔的目光上下扫视:
相貌不过清秀,身量是比自己高挑些,但皮肤不够白皙细腻,身形更是瘦弱得可怜,一身素净布衣,毫无华彩。就凭这样?三哥竟为了她特意下令禁足旁人?
公冶听鸢精致的下巴抬得更高了,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轻视与探究。
腰间的银铃随着她微微侧首的动作,发出一串略显挑衅的轻鸣。
“你就是那个让我三哥神魂颠倒,连院门都不让我进的常姑娘?”
公冶听鸢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子居高临下的骄纵,目光像带着钩子,把常知乐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小霞和小莲儿被她凌厉的气势吓到,下意识地往常知乐身后缩了缩,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常知乐安抚地握了握两个孩子的手,迎上公冶明玥审视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
“这位小姐言重了。三公子心善收留,我只是在此养伤的过客,不敢当神魂颠倒西字。院门之禁,想必是公子体恤伤者,不愿打扰,并非针对小姐。”
她话说得客气,却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客居的身份,又将公冶什的命令归为体恤。
无形中化解了对方金屋藏娇的指控,也堵住了公冶听鸢借题发挥的由头。
公冶听鸢没料到对方如此镇定,甚至西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她的锋芒。
她秀眉微蹙,往前逼近一步,腰间的铃铛又是一阵急响:“过客?养伤?说得轻巧!我三哥何时对一个过客如此上心过?连他的院子都让你住着,还亲自……”
她似乎想起什么,瞥了一眼旁边噤若寒蝉的仆役,没把夹菜这种琐碎事说出来,觉得有失身份,转而道,“你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六小姐慎言。”常知乐的声音依旧平稳,眼神却清亮了几分,
“三公子仁心侠义,救助落难之人本是常事。我感念公子恩德,不敢有丝毫亵渎之意。至于住处安排,皆是公子好意,我唯有感激。若小姐觉得不妥,待我寻到方婆婆的亲人,自会立刻离去,绝不叨扰。”
公冶听鸢被她这番滴水不漏的话噎了一下。
对方既不接她的招,也不露怯,反而显得她像个无理取闹、容不得人的刁蛮小姐。
她看着常知乐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以及她身后那两个怯生生却又充满依赖看着常知乐的孩子,一股邪火更是蹭蹭往上冒。
“哼!牙尖嘴利!”公冶明玥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常知乐朴素的衣着和苍白的脸色,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我看你倒不像什么正经来路的过客。养伤?怕不是想赖在公冶府攀高枝吧?就凭你这……”
她刻薄的话语还未说完,目光却猛地一滞,死死盯住了常知乐的脖颈下方、衣襟交叠处露出的半截细绳。
那绳子颜色深褐,毫不起眼,但绳结的样式却极为独特,是一个精巧复杂的连环结,末端似乎还缀着什么,被衣襟遮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