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让她心脏骤然紧缩,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眶瞬间就热了,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惧和一丝隐秘的痛楚,紧紧盯着公冶什,等待他的宣判。
公冶什并未即刻回答,只是解下自己沾着尘土的披风,动作轻柔地披在她单薄的春衫上,仔细地替她系好带子,打了一个结实的结。
火光下,他低垂的眼睫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他无事。”公冶什的声音平稳温和,仿佛在陈述一件平常事。
“只是奚家军此战失利,部分军需辎重被我方攻占。双方伤亡都极为惨重,恐怕都需要很长时间休养生息。我父亲……并无意取他性命。”
他顿了顿,看向常知乐,“你先随我回庭州安顿,这段时间,委屈你了。”
奚家军……战败了。
常知乐的神情瞬间恍惚。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身上还带着公冶什体温的披风,心头却像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她沉默地跟在公冶什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狼藉的战场上。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惨状,努力将翻腾的心绪压下,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是奚池舟自己的选择!是他活该!他欺负她,他威胁她,他还想杀了公冶父子……对,他是个混蛋!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可为什么……心口那股难以言喻的滞闷和隐隐作痛,却无论如何也驱散不了?
荷花母女三人也被公冶什的人寻到,妥善安排进了队伍。大队人马开始整队,准备撤离这片刚刚吞噬了无数生命的焦土,返回巫疆重镇庭州。
临行前,常知乐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奚家军残营的方向。
她终究没有勇气,也没有立场,再去看那个男人一眼。她怕自己看到他的狼狈,看到他的失败,那刻意筑起的冰冷心墙会瞬间崩塌,露出连她自己都无法面对的软弱与不忍。
她只是匆匆走向被安置在队伍后方的福生。
“福生,我……我要走了。”常知乐的声音有些干涩。
福生咧开嘴,露出一个朴实无华、带着点傻气的笑容,仿佛刚才经历的血与火只是一场噩梦:
“平安!走好啊!别管那些糟心事,以后……好好过日子!我福生祝你……祝你幸福!”
他不太会说漂亮话,但幸福两个字,他说得异常真诚,眼神里是纯粹的祝福,仿佛她真的只是要远嫁他乡,开启新的人生。
常知乐喉头一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个艰难的微笑,用力点了点头:“嗯!福生,你也…保重!”
她转身,快步走向等待她的马车,几乎是逃也似的钻了进去。
厚重的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战场,也隔绝了福生那纯朴得令人心碎的祝福。
车轮碾过焦土,发出沉闷的声响,载着她驶向未知的庭州。
身上公冶什的披风带来暖意,她靠在颠簸的车壁上,闭上眼,疲惫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福生那句祝你幸福,是战场上冲天的火光,是奚池舟冰冷决绝说必须杀时的眼神,是他替她盖被时被抓包时的僵硬,也是……他最后拂袖而去时,帐帘摔落的沉重闷响。
她病了,连夜起了高烧,烧的她都糊涂了,一首在叫方婆婆。
公冶什守在她的身边不停的替她换额头上的帕子,他的眉头轻拧,有人来报说公冶长垣要见他。
是了,他们父子二人这一仗之后还未碰过面。
“回禀家主,我现在分身乏术,一切等…回了庭州再说吧。“
……
这一觉她睡得时间很长,感觉像是要把之前没睡好的补回来。
所以她醒来的时候只感觉神清气爽,只是入眼的环境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她身下这张宽大的紫檀木拔步床,雕工繁复精美,锦被丝滑如水,触手生温,处处透着价值不菲的矜贵。
她起身下地,绕过床边一座流光溢彩的翡翠山水屏风,这才看清室内全貌。
空间宽敞而雅致,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清幽淡雅的兰香。
整套的红梨木家具线条流畅,就连桌上摆放的一套茶具,也是薄胎白瓷,釉色莹润,壶身杯盏上绘着极精细的青花。
想来这就是公冶府了,她在原地怔愣。
“姑姑醒了!”门口传来小霞的惊呼才让她回过神来。
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是荷花带着小莲儿进来,她看到常知乐醒了也是十分高兴,一把就抱住了她。
“知乐,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吗!”她伸手探了探常知乐的额头,似乎恢复正常了,她一颗悬起来的心才缓缓落在肚子里。
常知乐拉下荷花的手,“劳姐姐挂心了,我现下不是好着吗。”
“姑姑,你昏了整整六天!”小霞捂着嘴说。
“是啊知乐,你昏了整整六天,我们己经到庭州两天了,法师也守了你整整六天,今儿个一早我们母女三个劝了许久他才回去休息。”荷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
“真是辛苦他了,我回头就去亲自道谢。”常知乐心头微微感动。
“荷花姐,我们几个…眼下是什么情况啊?”就这么住在公冶府?
荷花笑着摇了摇头:“那都是托你的福,我们哪有这种殊荣啊,是三公子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们才得以被安顿在此处。”
仅仅如此?她点了点头,腹中传来一阵饥肠辘辘,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小霞惊呼了一声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下人端上了珍馐美食,她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屁股刚挨着凳子坐下公冶什便出现在了门口。
西目相对,前者还有些小尴尬,她清了清嗓子:“你来了。”
公冶什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袖,他才刚沐浴完毕,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跑得有些匆忙,听到下人来报说知乐醒了便顾不得其他了。
“可好些了?头还疼吗?”公冶什坐在她对面,荷花母女三人己经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常知乐摇了摇头:“不疼了,己经没有大碍了,我…”
“先用饭。”公冶什打断她的话,转头用公筷替她布菜。
也不知是不是饿了太久饿过劲儿了,这一桌的珍馐美味也没能提起她太大的兴趣,她只是草草用了几口就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