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帐内,昏黄的烛火摇曳,将公冶什的身影拉长在粗糙的帐壁上。
帐帘被掀开的细微声响,让他瞬间抬眸。
常知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神情恍惚,仿佛灵魂被抽离了大半。
最刺眼的是,她那原本光洁如玉的下颌处,赫然印着几道淤紫的指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知乐……”公冶什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窒息的痛楚。
“阿什。”常知乐的目光终于聚焦在他身上,只一眼,那强行压抑的恐惧、委屈和灭顶的绝望便再也无法抑制。
两行滚烫的热泪毫无征兆地滑落脸颊,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方才被奚池舟捏碎下巴般的剧痛,她没有哭;面对奚池舟的威胁,她也没有哭。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身陷囹圄却依旧试图安抚她的男子,想着他可能因自己而即将殒命……心底那股如同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的剧痛,让她彻底崩溃。
“是我对不起你……”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一步步走向他,
“要是我…要是不求奚池舟带我们来…他就不会……他就不会想杀你…你也不会…因为我…丢掉性命…”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语无伦次地重复着自责,巨大的愧疚几乎要将她淹没。
原来是因为这个,他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看着她泪流满面、下巴淤青的脆弱模样。
犹豫只是一瞬,上前一步,伸出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颤抖的双肩,阻止了她几乎要下去的身体。
“这不怪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拍抚,一下,又一下,试图驱散她的恐惧和自责。
“我本就身处漩涡,被多方追杀。若非遇到杏花姐、田大哥,还有你……我这条命,早己不知丢在何处。能多活这些时日,己是侥幸。”
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却又无比清醒:“奚池舟与我,立场本就对立。他想杀我,情理之中。即便没有你,他也不会放过我。”
这是事实,也是他必须让她明白的,以减轻她的负罪感。
“你是不是傻!”常知乐猛地从他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瞪着他,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
“他都要杀了你!你还理解他?当真是傻的!天底下最傻的傻子!”她气他的平静,更心疼他的认命。
怀中温软带着泪意的触感骤然消失,公冶什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柔软的素帕,递到她面前,温声道:“擦擦。”
看到她顺从地接过帕子,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公冶什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笃定地说:“知乐,别怕。我不会死。”
常知乐擦泪的动作顿住,抬起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那眼神里,有最后一丝希冀的火苗在摇曳,但更多的是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怀疑。
“还有什么办法?”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都那样求他了。”
她想起奚池舟,心尖又是一阵剧痛。若公冶什因她而死,她此生都将内疚而死。
“今日天色己晚,先睡吧。”他的声音放得更轻,“相信我。明日,待天明,我再同你细说。”
他的眼神太过平静,太过笃定。常知乐望着他,嘴唇翕动,几度想要追问,喉头却像被堵住,只剩下无声的哽咽。
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脚步虚浮地走向那张窄床,和衣背对着他,蜷缩在了最里侧。
公冶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蜷缩的背影,随即吹熄了摇曳的烛火,帐内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他并未躺下,只是无声地坐在床沿。
这一夜,帐内寂静无声。
常知乐辗转反侧,冰冷的绝望与一丝微弱的期盼在心头反复撕扯,彻夜难眠。
天快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惊醒的时候身边,帐内空无一人,她心中大惊,生怕奚池舟趁他熟睡将人掳走杀了,连忙起身准备冲出去。
却被卫兵拦住了去路:“将军有令,不得外出!”
“那公冶什呢?就是那个男子!”常知乐有些焦急的问他们。
那卫兵并不答话,只是一味地拦着她。
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浓浓的绝望,会不会一会儿传来的是公冶什的死讯?
她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头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肩膀起起伏伏,传来了细碎的哭声。
“知乐…怎么坐在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掀开,公冶什完好无损的出现了。
常知乐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公冶什的身影逆着帐帘缝隙透进的微光,显得有些不真实。
他不仅活着,而且看起来……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阿什!”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扑到他身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急切,“你…你没事?你去哪里了?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奚池舟他……”
公冶什任由她抓着,目光落在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下巴那刺目的淤青上。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锐意,但转瞬即逝,又被惯常的温润覆盖。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我没事。”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只是去见了奚池舟。”
“你去见他!”常知乐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都变了调,“他有没有…他有没有…”她不敢说出那个“杀”字。
“放心,”公冶什微微摇头,扶着她走到床边坐下,“他还需要我活着,至少现在需要。”
常知乐困惑地看着他,巨大的恐惧和担忧让她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公冶什没有立刻解释,而是拿起桌上一个粗糙的水壶,倒了一碗凉水,递给她:“喝点水,缓一缓。”
常知乐接过碗,冰凉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她紧紧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公冶什在她身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帐内光线依旧昏暗,但他的侧脸轮廓在微光中显得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