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阳升起之时十三的脉象才逐渐平稳了下来,只是人还不见醒。
常知乐想了想,还是给十三那张脸稍作了装扮,之前那两拨人是找她的所以十三没事,万一后面来找的人是找十三的呢。
她不放心,刻意涂暗了他的脸和能露出来的皮肤,还特意在他左脸上画了个很大的痦子,看起来颇为滑稽,但效果颇佳,己经完全认不出来这是十三了。
杏花嫂心疼知乐一晚没睡,赶忙让她去休息,她二人轮流照顾十三。
这一睡便到了傍晚,才用罢饭,一队身着巫疆特有服饰、佩戴着弯刀和骨饰的巡逻队来到了杏花嫂家。
“杏花,田大,”为首的巡逻队长认识他们,语气还算客气,“听说你家来了生人?还受了伤?”
杏花嫂连忙堆起笑容:“阿岩队长,是我远亲的妹子和她男人回来了!唉,别提了,倒霉催的!”
她熟练地再次搬出探亲、打猎、坠崖的剧本,指着常知乐和角落的男人。
“妹子担心她男人,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男人摔得那个惨哟,躺了几天了,水米难进,就靠点药汤吊着命,怕是不中用了……”
她的语气充满了真实的哀戚和担忧。
巡逻队长阿岩的目光扫过常知乐。常知乐低着头,眼睛红肿,一副伤心欲绝、憔悴不堪的模样。
她又适时地咳嗽了几声,显得十分虚弱。
阿岩又走到角落,看了看重伤昏迷的男人。
男人气息微弱,脸色灰败,身上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和伤者特有的衰败气息。
巫疆人重血脉、排外,但对族内认定的亲戚则宽容许多。
杏花嫂在村里口碑不错,她说的妹妹虽然陌生,但看着也像个本分的。
“怎么伤得这么重?”阿岩皱眉问。
“后山断崖,您知道的,那地方邪性!”田大哥心有余悸地补充。
“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阿岩队长,您看这……是不是冲撞了山神?要不要请巫师来看看?”他巧妙地抛出一个巫疆人最在意的问题。
提到山神和巫师,巡逻队几人的脸色都凝重了些。
阿岩仔细检查了一下男人的伤势,那断腿的和胸腹间包扎的伤口看着确实惨烈。
他最终点了点头:“既然是杏花你的亲眷,好生照料吧。最近不太平,有生面孔在附近转悠,你们自己小心点,有事立刻敲锣!”
他警告地看了一眼常知乐这个外乡人,又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带着巡逻队离开了。
当巡逻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村口,常知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暂时……安全了。
杏花嫂拍着胸口,走到常知乐身边,压低了声音:
“吓死我了…还好阿岩队长信了咱们的话,也信了山神发怒那套。”她脸上带着庆幸,也有一丝后怕。
“多亏了杏花嫂和田大哥机灵。”常知乐由衷地说,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十三。
“尤其是田大哥提到山神和法师,真是神来之笔。”
她知道,在巫疆,触怒山神的后果远比窝藏陌生人要严重得多,阿岩队长显然更忌惮后者。
田大哥憨厚地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拿起水瓢去水缸舀水喝,喉结滚动,喝得很急,显然刚才也紧张坏了。
常知乐走到草铺边,轻轻坐下。她需要确认十三的状况。
经历了昨夜那番惨烈的守护和今日的盘查刺激,他的身体是否还能承受?
她伸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他的手腕,想要再次感受那微弱的脉搏。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冰凉皮肤的刹那,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蝶翼轻颤,若非常知乐全神贯注地盯着,几乎就要错过!
她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他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此刻却显得过分苍白的手,静静地搭在薄被边缘。刚才那一下,是错觉吗?
是昏迷中无意识的神经抽动?
常知乐更加小心地、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腕内侧。
肌肤相触的瞬间,她清晰地感受到指腹下传来的、比昨夜要稍微有力一些的搏动。
虽然依旧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
更重要的是,在她指尖落下的那一刻,她仿佛感觉到他手腕的肌肉,极其极其微弱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杏花嫂端来了熬好的药汤,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知乐妹子,该给他喂药了。”
暮色西合,油灯再次被点燃。小小的屋子里,药香弥漫。
常知乐守在草铺边,看着那张在光影下依旧苍白却仿佛多了几分生气的脸,心中一片沉静。
在小山村的这半个月恍如隔世,她经历了太多,仿佛在江州,奚家军大营里经历的那一切似梦一般。
她抱紧自己的双腿,头轻轻的靠在膝盖上,脑海中不自觉的想起了奚池舟。
他若是知道了自己是女子的身份,定要将她重重打上一百军棍吧?
还有她造谣他喜欢男人,害怕耗子这些事会不会传到他耳中呢,若是他知道了,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肯定会暴跳如雷的!她这般想着嘴角也忍不住翘了起来,可是…她回不去奚家军了。
以后大概率也不会再同奚池舟见面了吧,再见的话,以她现在这副样子,他能认出来吗?
巫疆边缘,奚家军大营。
“将军…这都半个多月过去了,留下找平安的那些兄弟都把方圆五百里快翻烂了。”青锋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绝望。
这些天他把能藏人的地方全部找净了,就剩老鼠洞没掏了,可平安这小子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平安有心躲起来的,也许他根本就是不想被将军磋磨!
他抬起眼,小心翼翼的观察面前之人。
奚池舟并不言语,他垂眸看着桌上平安的画像。
只见他嘴角轻轻扯了一下,根本不像,这画的哪里像那个无赖小兵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都显得有些单薄了起来,青锋忍了又忍,最终忍不住开口:“将军…您对平安究竟是…”什么感情啊!
最后几个字他没敢说出口,他怕挨打。
“他是下属,我是将军,仅此而己,还有什么?”奚池舟一个冷眼扫过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传令下去,不用再找平安的…下落了。此事,就此作罢。”他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