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羽村

2025-08-24 2360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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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埂上的晨露还没被日头吸干,农民们己经弓着腰在地里挪动了。黝黑的手掌抚过青嫩的稻禾,指腹碾过叶片上的细绒,连带着把沾在根须上的碎土也捋得服服帖帖。脚下的土地是刚翻过的,带着潮湿的腥气,混着汗水砸在泥里的咸,在日光里蒸腾出一股沉甸甸的暖意。他们侍弄这些禾苗,薅草要蹲在垄沟里挪着走,生怕踩折半片叶子;浇水要顺着根须慢慢渗,忌讳大水漫灌冲了新抽的嫩芽。这地里的每一颗粮食,都是从春到秋攥在掌心里的指望,容不得半分马虎。

羽村照常巡逻完,走到了哥哥的身旁"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羽村低声对着羽衣说,可眼角的余光瞥见羽衣的侧脸,还是皱了眉。哥哥的下颌线绷得很紧,连平日里温和的眉峰都蹙着,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更别说羽姬妹妹,昨日找她时她把手里的书卷倒着拿了许久,指尖把那页的纸边都捻得起了毛。

风掀动了羽衣的衣摆。

"大哥,你很在意那只青蛙说的话吗?"羽村的声音轻轻的,回忆了一下。似乎哥哥自从上次遇到蛤蟆丸之后就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羽衣猛地回神,喉结动了动:“不,倒也没有。”话没说完,目光突然定住,落在村口那条土路上。

那是侍奉神树的队伍。白衣是粗麻布浆洗的

羽衣的呼吸骤然停了。队伍中间那个身影,太熟悉了——墨色的长发披散着,走路时发尾会扫过肩头,像只停落的蝶。是羽织。

他天生的好视力让他看清了更多:她侧脸的肌肤在晨光里泛着白,嘴角抿成条首线,连平日里总微微上扬的弧度都不见了。仿佛感应到他的视线,她忽然偏过头,目光撞进他眼里的瞬间,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猛地缩了缩,像受惊的鹿,随即又飞快地垂下,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怎么会这样?"羽衣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不等羽村反应,他己经踩着石阶跳了下去,发出急促的呼喊,"羽织——!"

白衣少女闻声停下脚步,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长发在肩头散开,像泼了一地的墨。她看着奔来的羽衣,还有紧随其后喘着气的羽村,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一层平静盖住,只是眼角的红藏不住。

"我收到了侍奉神树的通知。"她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可羽衣听出了那平静底下的颤抖。

"但是......"羽衣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了回去。

羽织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无奈地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她抬手去解挂着的系绳。她踮起脚,把脖子上的吊坠挂在羽衣脖子上,冰凉的石头贴着他的肌肤,却烫得他心口发疼。

"羽衣,羽村。"她的声音里带了点鼻音,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圈,像是要把他们的样子刻进心里,"要记住我哦。"

说完,她猛地转过身,快步汇入队伍。羽衣看着她的背影,终究没再回头。他知道,她是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步子了。

首到队伍拐进通往神树的山道,羽衣才攥着胸口的吊坠转身,往家的方向疾奔。石粒嵌进鞋底,他却觉不出疼,满脑子都是羽织转身时的侧脸——那双眼睛里,藏着他从未见过的苦涩。

院中的走廊上,辉夜正凭栏而立。她穿着件月白色的长袍,衣摆被风掀起边角。她望着远处的神树,那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在云层里若隐若现,她的侧脸被光影切割着,一半亮一半暗,像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母亲!"羽衣冲到廊下,屈膝行礼时膝盖撞在木板上,发出闷响,"请停止对神树的侍奉规定!"

"不可以。"辉夜的声音冷得像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目光依旧锁在神树的方向,"就算是你们,也不能违抗我。"

羽衣猛地抬头,眼眶红了:"那去侍奉的人到底会怎么样?为什么一个都没回来?!"

辉夜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重复:"侍奉是必须的。"

她俯视着两个儿子,眉梢眼角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片刻后,她转身往内院走,长袍扫过走廊的栏杆,带起一阵凉意:"羽衣,羽村。我要出门了。看好妹妹和家。"

羽衣望着她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指节泛白。他忽然想起羽织平时的笑脸,那时她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大哥,去问问羽姬吧?"羽村的声音带着迟疑,"母亲对妹妹,总归心软些。"

后院里,羽姬正拎着银壶浇水。她的身形纤细得像株刚抽条的柳,她浇水时很轻,壶嘴倾斜的角度刚刚好,水流细得像线,顺着花瓣的弧度滑进土里,连片叶子都没打湿。

"羽姬!"羽衣的声音传来。

羽姬的动作顿了顿,银壶停在半空,几滴水珠落在土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缓缓放下壶,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惯常的温婉笑意,眼尾微微上翘,像只温顺的猫:"兄长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羽衣太急了,几步冲过去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啊——"羽姬痛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羽衣猛地松开手,才看见她白皙的手腕上,己经浮起一圈青紫色的淤痕,像条丑陋的蛇。

"对不住......"他声音发涩,往后退了半步。

羽村连忙上前,语速飞快地解释:"羽姬,羽织被选去侍奉神树了,你也知道,去了的人从没回来过,所以......"

"所以你们想让我求母亲,把羽织带回来?"羽姬接过话头,指尖轻轻着手腕上的淤痕,那动作很轻,却像是在抚摸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件。她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尾的弧度没变,可眼神却冷得像结了冰的湖。

羽村愣住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羽姬——明明笑着,却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母亲的规定,没有人能反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帮不了你们。抱歉。"

风穿过,卷起几片落在地上的花瓣,打着旋儿飘过羽衣脚边。他望着妹妹脸上那抹陌生的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今天起,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