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看到了自己坐在昏暗的书房里,听着心腹低声汇报碍事的关雎尔即将独自驱车前往邻市参加一个创业路演。
看到了自己眼中闪过的冰冷杀机和决断。
看到了他对着电话那端,用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的指令“那辆车保养的时候,处理干净,要像一场完美的意外。”
看到了心腹领命而去时,那心照不宣的、带着残忍的平静。
然后是那场倾盆暴雨,是盘山公路上刺眼的车灯,是那辆失控的、翻滚着坠入深渊的轿车。
是电话里传来任务完成的冰冷汇报,是他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暴雨如注,嘴角勾起的那一丝如释重负的,冷酷的笑意。
“不!”
谭宗明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
他双手死死抱住仿佛要炸裂的头颅,整个人从老板椅上猛地弹起,又重重地摔倒在地毯上。
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抽搐着,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巨大的恐惧、无边的悔恨、还有那被强行唤醒的前世罪孽,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神经。
前世他亲手制造的车祸,那女孩绝望的眼神,车辆翻滚坠崖的巨响,与他今生被步步紧逼、坠入深渊的绝望感,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想起来了?”关雎尔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清晰地穿透他痛苦的嘶嚎。
“前世,你为了扫清商业道路上的‘障碍’,精心策划了那场意外,将我连人带车送下了悬崖。”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痛苦翻滚、涕泪横流、彻底崩溃的男人,眼神中没有快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看透轮回的冰冷。
“可惜啊,谭宗明。”
“阎王爷不收我。”
“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这一世,”她的声音陡然转厉,每一个字都带着淬骨的寒意,“该你了!”
“咔嚓——!”
仿佛最后一根紧绷的弦彻底崩断。
谭宗明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挣扎、嘶嚎、抽搐,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
脸上糊满了鼻涕、眼泪和冷汗,狼狈不堪。
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空洞、恐惧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沉淀了无数轮回的、深不见底的怨毒和一丝诡异的明悟。
他死死地盯着关雎尔,眼神如同淬炼了千年的毒液,粘稠、冰冷,带着一种洞穿轮回的恨意和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原来是你”他的声音不再嘶哑,反而变得异常低沉、沙哑,像是从地狱深处刮来的阴风,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质感,“关雎尔。”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混合着无尽怨毒和某种扭曲疯狂的诡异笑容,牙齿上沾着血丝。
“呵呵,好,好得很啊。”
“这一局,是我栽了。但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从地狱爬回来的,可不止你一个。”
“等着,关雎尔我们,来日方长……”
那怨毒的低语,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空旷死寂的办公室里幽幽回荡,带着一种穿透轮回的寒意。
关雎尔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在这一刻,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惊疑和凝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橡木大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巨大的声响震得墙壁都在颤抖。
一群穿着深色制服、表情如同钢铁般冷硬的执法人员,如同黑色的怒潮般涌入。
冰冷的枪口、闪烁的警徽、盖着鲜红印章的拘捕令,瞬间填满了视野!
“谭宗明,你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及故意杀人罪,现依法对你执行逮捕,这是拘捕令。”
为首者洪亮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锤,狠狠砸下!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谭宗明沾满污秽的手腕。
在被强行架起的瞬间,谭宗明猛地扭过头。
那双刚刚还充满怨毒和疯狂的眼睛,在接触到关雎尔目光的刹那,竟瞬间切换,重新布满了惊惶、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打垮的绝望。
他如同最软弱的羔羊,发出凄厉无助的哀求。
“不,放开我,关关你知道的,我一向”
那变脸之快,演技之精湛,仿佛刚才那怨毒的诅咒和洞穿轮回的眼神,从未出现过。
关雎尔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谭宗明被粗暴地拖走,看着他脸上那瞬间切换的、完美无缺的绝望表演,听着他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身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透明的系统界面上划过,冰冷的幽蓝光芒映着她此刻深不见底的眼眸。
指令发出。
新的风暴,己在无声中酝酿。
那条从地狱爬回来的毒蛇,在亮出獠牙的瞬间,又狡猾地缩回了黑暗。
他觉醒的记忆是武器,也是破绽。
这场跨越两世的复仇与猎杀,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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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锡,太湖之滨。一处临湖而建的雅致茶苑,隐在葱郁的香樟林后。
白墙黛瓦,飞檐翘角,推开雕花木窗,浩渺烟波便涌入眼帘。
水汽氤氲,带着太湖特有的与微凉,拂散了初夏的燥热。
二楼临湖的雅间,清幽静谧。紫砂壶嘴溢出袅袅白气,上好的碧螺春清香弥漫。
李承询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藏青色薄呢夹克,内搭熨帖的白色衬衫,没有系领带,领口松开了第一粒纽扣,显出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
他身姿挺拔,肩背开阔,久居上位的沉稳气度和眉宇间沉淀的,属于军人的威严。
刚从广袤粗粝的西北调回这温润的江南水乡,他举手投足间依旧带着一丝尚未完全磨去的锐利风沙感,却又奇异地融入了眼前的湖光山色。
他端起一只薄胎白瓷杯,指节分明,动作沉稳。
目光并未落在对面的关雎尔身上,而是透过敞开的雕花窗,望着烟波浩渺的太湖水面,仿佛在审阅一幅巨大的水墨长卷。
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关雎尔坐在他对面,同样捧着一杯清茶。
她穿着淡雅的米白色亚麻长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
湖风拂过,带来的凉意。
她微微垂着眼睑,看着杯中沉浮的翠绿芽叶,姿态温顺娴静,如同这茶苑里一幅安静的仕女图。
雅间内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的湖水拍岸声。
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茶香和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张力。
“刚安定下来,就听到不少动静。”
李承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丝西北风沙磨砺过的磁性,语速平稳,听不出喜怒。
他依旧望着湖面,并未回头,只是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谭宗明……倒得够快,也够彻底。”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紫檀木的茶盘轻轻相触,发出清脆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