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酒吧巨大的落地窗，驱散了晚上残留的纸醉金迷，将空旷的卡座和吧台都镀上了一层近乎透明的金色尘埃。
姚斌独自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一杯早己凉透的清水。
再次宿醉带来的钝痛还在太阳穴突突地跳，但更清晰的是那天父亲冰冷决绝的最后通牒，和母亲含泪的哀求，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播。
他盯着玻璃杯壁上凝结的细小水珠，眼神空洞。
那架名为“值不值得”的天平，在经过几天反复的拉扯与煎熬后，似乎终于在某一个疲惫不堪的临界点，向着家族的方向，沉重地，无可挽回地倾斜下去。
他拿起手机，屏幕解锁又锁上，反反复复。
最终，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点开了曲筱绡的号码。
编辑信息的手指停顿了很久，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
“筱绡，我们谈谈。晚上八点，老地方。”
发送。
几乎是信息发出的同时，手机屏幕亮起，是父亲的来电。
姚斌深吸一口气，接起。
“爸。”
“嗯。”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那天夜里的雷霆震怒，多了一丝掌控全局的笃定，“想清楚了？”
“……嗯。”姚斌的声音干涩。
“晚上回家吃饭。”父亲没有追问，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安排，“你妈让厨房炖了汤。”
“知道了。”姚斌挂断电话，疲惫地将脸埋进掌心。
指尖残留着那晚水晶灯冰冷的光芒触感，和曲筱绡那句“关于关雎尔”的兴奋语调。
那根弦，终究是断了。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刺眼，他却只感到一片冰冷的荒芜。
城市的另一端，曲筱绡正经历着另一种狼狈。
昨夜从宴会仓皇逃离，高跟鞋在光滑的地砖上狼狈地一扭，尖锐的刺痛瞬间从脚踝炸开，让她几乎是滚进了酒店门童慌忙拉开的车里。
回到空荡荡的公寓，脚踝己经肿得像只发面馒头，钻心的疼痛让她一夜无眠，眼泪混着屈辱和疼痛流了满脸。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只让她觉得更加难堪。
没有叫任何人，她咬着牙，单脚跳着洗漱，胡乱套上一条宽松的运动裤，把肿痛的脚塞进唯一能找到的，一只巨大的毛绒拖鞋里。
另一只脚则只能光着。
她戴上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和渔夫帽，像个落魄的逃犯，打车首奔最近的市立医院骨科。
周末的早晨，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混杂着孩童的哭闹和老人痛苦的呻吟。
曲筱绡挂完号，狼狈地扶着冰冷的墙壁，在候诊区一排排蓝色的塑料椅子上找了个角落坐下。
每挪动一下，脚踝都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让她冷汗涔涔。
她缩着肩膀，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墨镜后的眼睛警惕又脆弱地看着周围，生怕遇到任何一个可能认识她的人。
此刻的落魄，比昨晚宴会上公开处刑更让她难以忍受。
“37号，曲筱绡。” 冰冷的电子音叫号。
她深吸一口气，扶着墙，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几乎是半跳着，挪进了诊室。
诊室里窗明几净，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光带。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背对着门口，正低头在电脑上快速敲打着什么。
他身形挺拔，肩线流畅，脖颈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干净利落。
“坐。” 医生没有回头，声音清朗温和，瞬间抚平了曲筱绡心头的些许烦躁和焦虑。
她笨拙地挪到就诊椅上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个背影吸引。
医生终于转过身，那是一张极其干净俊朗的脸。
皮肤是冷调的白皙，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下颌的线条带着一种清隽的利落感。
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带着医者特有的沉静和一种洞察人心的穿透力。
他拿着病历本走过来，步态从容，白大褂的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带着一股清冽干净的消毒水气息，却奇异地并不刺鼻。
“曲筱绡？”他低头看着病历，声音温和地确认。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阴影。
“嗯……”曲筱绡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竟有些发紧。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然后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昨晚所有的屈辱，难堪，愤怒和脚踝的剧痛，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穿着白大褂，干净得像一幅水墨画的年轻医生。
他专注的眼神，微抿的薄唇，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笔的姿势，每一个细节都像带着电流，击中了她混乱不堪的神经。
“哪里不舒服？”赵启平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脚扭了。”曲筱绡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和依赖，完全褪去了平日的张扬和尖利。
她甚至下意识地想把那只肿得不像样的脚藏起来，却又忍不住想让他看得更清楚些。
赵启平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动作自然流畅。他伸出手，托起她那只穿着巨大毛绒拖鞋的脚踝。
他的手指微凉，触碰到发烫的皮肤时，曲筱绡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陌生又奇异的触感带来的心悸。
“怎么伤的？”赵启平的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带着职业性的询问。
“不小心摔了一下。”
曲筱绡含糊地回答，墨镜后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浓密的睫毛，看着他微微蹙起，显得格外认真的眉头。
昨晚宴会上关雎尔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周围人那些刺人的目光，甚至脚踝的疼痛，都变得遥远模糊起来。
一种全新的，滚烫的，近乎疯狂的冲动，如同岩浆般瞬间喷涌而出，席卷了她所有混乱的思绪。
她的世界里，此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
她决定了，她要他，不管用什么方法！
“有点严重，韧带拉伤，可能有轻微撕裂。”
赵启平检查完毕，站起身，在病历上快速写着，“先去拍个片子确认骨头有没有事，我给你开个单子。”
他语气温和，公事公办。
“医生……”曲筱绡在他转身去开单子时，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娇柔和急切，“你叫什么名字呀？”
赵启平笔尖一顿，抬起头，隔着镜片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依旧清澈平静，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阳光落在他白大褂的肩章上，反射出一点柔和的光晕。
“赵启平。”他淡淡地回答，将检查单递给她，“三楼放射科，拍完拿结果回来找我。”
曲筱绡接过那张轻飘飘的纸，指尖却像是接住了什么稀世珍宝。
赵启平，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看着他转身走向下一个病人的背影，那挺拔清隽的轮廓在晨光里像是镀了一层金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