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朱将一个描金漆盒捧到案上，打开时，一股清醇的茶香先漫了出来。
盒里是两包油纸裹着的茶叶，纸角印着个小小的“雨前”印记，打开后只见叶片舒展着，色泽墨绿润亮，一看便知是今年新采的上品龙井。
旁边并排放着两匹云锦，一匹是雨过天青色，暗纹织着缠枝莲，另一匹是月白色底，洒着细碎的银线，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摸在手里更是绵软厚实，竟是江宁织造才有的上等货色。
是甄嬛素日里喜欢的颜色款式，可见安陵容是上了心送的礼物。
甄嬛指尖捻起一片茶叶，凑近闻了闻，那股子雨后的清冽混着兰草香，沁得人鼻尖微痒。
她心里暗惊：雨前龙井本就金贵，这等品相的，寻常官宦人家也未必舍得常喝。
更别说这两匹云锦，单是那银线织就的暗纹，便不是小门小户能轻易置办的。
安陵容家室不显，衣裳首饰也多是素净的，竟藏着这样的手笔，可见她要么是藏了心思，要么是家里真有不为人知的体面，这份隐忍和眼界，实在不容小觑。
“哼，什么稀罕物！”旁边的浣碧撇了撇嘴，她今日穿了件碧绿色的杭绸裙，裙摆绣着并蒂莲，针脚虽不如云锦精致，却比府里丫鬟的衣料好了不止一个等次。
“不就是些茶叶绸缎么，咱们府里库房里堆着的，比这好上十倍的都有。她安氏这是打哪儿凑来的，也敢拿来给小姐充脸面？”说着，还朝那云锦瞥了一眼，眼神里满是不以为然。
甄嬛放下茶叶，抬眼看向浣碧，语气里带了几分冷意：“住口。”
浣碧被她一喝，脖子缩了缩，却仍嘟囔：“本来就是嘛……”
“你懂什么。”甄嬛拿起那匹天青色云锦，指尖拂过上面的缠枝莲纹，“这雨前龙井，采的是清明前的嫩芽，炒茶的火候差一分都出不来这股清润。
这云锦，江宁织造一年也出不了几匹，她能寻来，可见是用了心的。”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浣碧那身绿色裙子上，“她送这些，不是要跟咱们比阔气，是在说‘我知你们不缺，但这份情分我记着’。这份分寸，你倒学学。”
浣碧脸涨得通红，咬着唇不服气。
甄嬛声音沉了些：“宫里不比府里，一句话说错，一件衣裳穿错，都可能招来祸事。我己决意带你和流朱同去，流朱稳重，你却总爱拔尖。
就说你这身衣裳，丫鬟的名分，却穿得比三姑娘房里的二等小姐还惹眼，这不是张扬，是给人递话柄。”
她看着浣碧低下头，缓了语气：“安妹妹出身不如咱们，却能在这些事上想得周全，你该警醒才是。往后收起你这大小姐脾气，少议论旁人是非。若被人挑唆几句就失了分寸，不仅你自己难保，连我也要被你连累。”
浣碧终于屈膝福了福，声音低哑：“奴婢……奴婢知错了。”
甄嬛点点头，心里却暗叹：进了那宫墙，人心诡谲，浣碧这性子，怕是要多费些心神看管了。
甄嬛新封常在，还得了“莞”字封号，虽比初拟的贵人低了一阶，却因这封号添了几分体面，宫中人看在眼里，多少有些眼热。
谁都不知道，这位分骤降是皇后几句话的缘故，那日皇后对着皇上轻描淡写几句，便将贵人成了常在，又“体恤”地定下承乾宫，转头就笑着让身边人“拿去给华妃瞧瞧，看看合不合宜”。
华妃看了那帖子，指甲在描金笺上划了道印子，冷笑一声：“承乾宫？皇后倒会做人，是想莞常在独承乾坤雨露吗？”
转手便让人传了话，将甄嬛挪去了碎玉轩。那地方偏僻不说，久无人住，院里的石榴树都荒得结不出果子，明摆着是给这位“莞常在”一个下马威。
周宁海在一旁回话：“包衣佐领家的夏冬春，选秀时就指着旁人鼻子骂，说人家是‘乡野村姑’，狂得没边儿。”
华妃端着茶盏，撇了撇嘴：“轻狂东西，也配入宫？”
她想了想，对颂芝道，“去告诉夏氏的教习姑姑，那夏冬春不必费心思教，她爱怎么野就怎么野，咱们且看着。”
颂芝应了，又提一句：“还有那个安陵容，皇上给了答应的位分，本也寻常，偏偏也赐了‘芷’字做封号，倒是奇了。”
华妃闻言，眼尾挑了挑，忽然笑了：“哦？一个县丞的女儿，也配得个封号？”
转念一想，“她不是跟那夏冬春在选秀时结了怨么？正好，把她俩都分到延禧宫的偏殿去，做个伴儿。”
周宁海立刻会意，躬身笑道：“娘娘圣明，这俩凑一块儿，准有好戏看。”
华妃呷了口茶，眸光微动：“一个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一个看着怯懦却藏着心思，让她们斗去。咱们啊，就当听个响儿。”
后宫的风，从新人们踏入宫门的那一刻起，就没停过。
碎玉轩的冷清，延禧宫的暗涌，都不过是这深宫里无数棋局中的一步，落子无声，却己暗藏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