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公公捧着鎏金的绿头牌,脚步轻快地往养心殿去了。
胤禛正翻着奏折,听见李德全在旁低声回禀“莞常在递了牌子”,笔尖不过顿了半瞬。
甄嬛入住主殿的事情可大可小,他原是不在乎这些的。
后宫里的风风雨雨,好比御花园里的花开花落,争的、抢的,到头来不过是他眼底的一抹影子。
李德全揣着心思不敢多言,只瞧着万岁爷搁了笔,眼神扫到莞常在的绿头牌,过了半晌胤禛终于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让莞常在晚些过来,朕批完这几本折子。”
莞常在绿头牌被翻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前就传遍了后宫。
安陵容嗤笑出声,没有倚梅园“逆风如解意”,没有御花园里胤禛假借果郡王那场心照不宣的偶遇,更没有余莺儿刁难时皇帝顺势而来的“英雄救美”。
和汤泉宫沐浴相比,甄嬛今夜的侍寝,干净得像一碗白水,不过是翻牌子的召幸,是帝王后宫里最寻常不过的流程。
从前安陵容总觉得,甄嬛是横在自己面前的一座山。
那时的甄嬛,凭着初见的神秘勾着皇帝的心,又有与君初相识的情分打底,皇帝看她的眼神,是藏着笑意的,是带着纵容的。
那样的甄嬛,是块捂热了的玉,温润妥帖,旁人想分走半分恩宠,难如登天。
可现在不一样了。
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铺垫,没有那份“独一无二”的情致,甄嬛于皇帝而言,不过是后宫三千佳丽中,恰好酷似纯元皇后的替身而己。
安陵容轻轻吁了口气,皇帝是天子,也是凡人,喜新厌旧是常情,新鲜感过了,那张脸的分量,总会轻几分。
而她,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法子。
不必急着争,不必忙着抢,只需在旁看着,等着,平分春色?或许不止呢。
甄嬛在养心殿还是进行了那套夫君论的戏码,剪红烛时烛影不小心晃醒了胤禛,一番推心置腹下来,到底还是得了胤禛几分青眼。
承宠第二日,胤禛下旨封甄嬛为莞贵人,一时间甄嬛风头无两。
胤禛的旨意刚过午门,内务府的人就急匆匆带着皇帝的赏赐过来了。
为首的总管太监黄规全脸上堆着笑,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紫檀木长桌,桌面光可鉴人,一看便知是上好的料子。
“给莞贵人道喜!”总管太监甩了甩浮尘,躬身笑道,转身介绍到身后的几个丫鬟太监,“启禀小主,这些个宫女太监,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伺候小主的。
甄嬛也不拿乔,温声说着,“公公请起吧。”
随后甄嬛和黄规全客套了一番,夸赞黄规全挑的人一定是好的,吩咐浣碧将新来的宫人带下去教导。
黄规全自然是听出了甄嬛话里的意思,可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连忙笑着赔不是。
“前儿个是小的们办事糊涂,底下的不懂事的小太监慢待了贵人,这张新制的紫檀木桌,是奴才们的一点心意,还请贵人莫要往心里去。”
甄嬛还未说什么,可站在一旁的流朱早憋了一肚子火,阴阳怪气的说道:“黄公公的请罪我们可不敢受,没得背后又听见些不该听的,让人呛的慌!”
小主生病的日子内务府明里暗里的刁难,流朱最是清楚。每每去领月例银子的时候,都是要受好大的折辱。
平常的饭菜总是嗖的冷的,连茶叶也没有,有时候能烧一壶热水都算是好的。
甄嬛等到流朱说完之后才阻止,装作嗔怪,“流朱,越发不懂规矩了。”
流朱虽被呵斥,却仍是梗着脖子,眼里的愤愤不平半点没藏。
黄规全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手心里沁出些汗来,忙又弓了弓身子,语气越发谦卑:“流朱姑娘这话说的,是奴才们混账,对不住贵人,往后断断不敢了。”
甄嬛这才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却带了几分软中带硬的意味:“黄公公是内务府的老人了,宫里的规矩比谁都懂。本小主这里原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些日常用度,本不必劳烦公公亲自跑一趟。”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莞贵人和手下的宫女一唱一和的,明摆着是不打算给内务府好脸色,人精似的的黄规全怎能看不出。
黄规全哪敢说个“不”字,连连应道:“贵人说的是,是奴才管教不严,回头定要狠狠罚那些不长眼的东西!”
“罚就不必了。”甄嬛淡淡摆手,“往后办事仔细些,浣碧,替本小主送送黄公公。”
浣碧从袖口里拿出一包赏钱递给黄规全,黄规全如蒙大赦,又打了个千儿,这才带着人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流朱见人走了,才转向甄嬛,气鼓鼓道:“小主,您就该让黄规全好好认个错!他们那般作践人,如今送张桌子就想了事?”
甄嬛眼底掠过一丝浅淡的凉意:“认不认错,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他们往后不敢再轻慢咱们。”
看着内务府送上来的赏赐,衣料首饰都是顶顶好的,鎏金的托盘上,各色赏赐堆得像座小山。
苏州织造新贡的云锦流光溢彩,连最寻常的杭绸都带着莹润的光泽。
首饰匣子打开,白玉温润,翡翠通透,晃得人眼晕,都是甄嬛素日里喜欢的。
甄嬛眼神拂过颜色鲜艳的妆花缎,轻声道:“把那两匹水红的妆花缎包起来,让人给眉姐姐送去,她素来爱这些鲜亮颜色。”
浣碧应声上前,刚要动手,就听甄嬛又道:“还有那枚羊脂白玉簪,雕如意云纹的那个,送到延禧宫给芷答应。”
浣碧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小主?那芷答应……”她撇了撇嘴,语气里满是不解,“咱们与她素无深交,这白玉簪子是上好的羊脂玉,给她岂不太浪费了?”
甄嬛抬眸看了浣碧一眼,伸手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你这丫头,越发急性子了。”她声音放得柔和,“前些日子我病着,宫里人避之不及,也就芷答应还肯来走动走动。不管她是真心探望,还是碍于情面,这份礼数总是到了的。
如今我得了这些好东西,回赠一二,原是应当的,不然倒显得我小气了。”
甄嬛松开浣碧的手,自己拿起那枚白玉簪子,玉质细腻得像上好的凝脂,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映出一圈朦胧的光晕。
她心里何尝不认同浣碧的话?安陵容那点小心思,她看得透彻,探望时既不敢走得太近,怕沾了晦气惹皇上厌弃。
又不肯彻底疏远,怕日后我真有了起色,她落不着半分好处。
甄嬛轻轻着簪子上的纹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这宫里的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如今她刚晋了贵人,正是树大招风的时候。
安陵容虽不起眼,却是同届入宫的,若连这点面子情都不顾,传出去难免落个“得势便忘旧”的名声,一枚簪子罢了。
“听话,送去吧。”甄嬛将玉簪放回锦盒,语气里带了点不容置疑的温和。
浣碧见小主主意己定,虽仍觉得可惜,也只能闷闷地应了声“是”,吩咐宫女拿起锦盒和衣料,跟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