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碎玉轩出来,日头己爬到半空。
安陵容与沈眉庄并肩走在宫道上,青石板被晒得发烫,映得两人的影子都短了些。
“你要去看敬嫔?”沈眉庄略感意外,脚步顿了顿。
敬嫔性子沉静,平日里不大与旁人往来,在宫中不算得势,却也没人敢轻易得罪。
安陵容点头,语气柔和,“多走动走动总是好的。今日只去碎玉轩,怕有人说咱们结党过密。”
沈眉庄了然,轻叹一声:“你想得倒是周全。”她知道安陵容的顾虑,刚得宠便只往失势的甄嬛处去,难免落个“只重私情”的话柄,若是再拜访几位不偏不倚的嫔妃,反倒显得沉稳懂事。
到了咸福宫门口,沈眉庄停下脚步,理了理袖口的褶皱,对安陵容道:“我那边去岁的账本还堆着没看完,皇后跟前催得紧,就不陪你去敬嫔姐姐那里了。”
安陵容点头应着:“姐姐正事要紧,我自己过去便是,不碍事的。”
她知道沈眉庄这话半真半假,皇后虽让她学宫务,却也不至于连片刻空闲都没有,刚才还在碎玉轩陪伴甄嬛,现在却说没有闲暇,大约是觉得敬嫔性子寡淡,懒得应酬。
沈眉庄嘱咐了句“那你去吧,我先回去了”,便转身往自己的偏殿走,步子迈得轻快,显然是真没把这趟拜访放在心上。
安陵容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转身往敬嫔的住处去。
安陵容理了理衣襟,抬脚跨过门槛,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这宫里的路,本就该自己一步一步踏,谁也替不得。
敬嫔正在廊下侍弄一盆月季,见她来略感讶异,却还是客气地让进了屋。
“妹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敬嫔示意丫鬟倒茶,语气平淡无波。
安陵容屈膝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前几日蒙皇上恩宠,心里总惦记着该来给姐姐请个安。只是琐事缠身,耽搁到今日,还望姐姐勿怪。”
她不说探望甄嬛的事,只提给敬嫔请安,既表了尊重,又不动声色地透露了自己得宠的近况。
敬嫔何等通透,看她一眼便明白了七八分,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妹妹客气了。皇上看重你,是你的福气,不必特意来看我。”
两人闲聊了几句,无非是些天气花草的闲话。安陵容说话时始终垂着眼,姿态放得极低,既不抢话,也不显得木讷。
敬嫔见她如此,心里暗暗称赞,这芷答应,倒是比初见时沉稳了许多,懂得在宫里为自己铺路了。
坐了不到半个时辰,安陵容便起身告辞:“不敢多扰姐姐清静,臣妾先告退了。”
敬嫔也不留她,只让丫鬟送出门。走到廊下时,安陵容回头望了眼那盆月季,被敬嫔打理的极好,透着股不争不抢的淡香。
她心里清楚,今日这一趟,未必能换来敬嫔的青睐,却至少让旁人知道,她安陵容不是只依附某一方的人。
这宫里的路,一步都不能踏错。
安陵容告辞走后,敬嫔继续侍弄花卉,指尖捻着刚摘下的一片枯叶,半天没说话。
含珠端来新沏的茶,见她这副模样,也不敢多问,只悄悄退到一旁。
她在咸福宫住了这些年,早己习惯了清静。沈眉庄虽在她宫里分了住处,却是皇后上跟前的红人,忙着学宫务,十天半月也难得过来问安一次。
从前她只当是新人有心气,没放在心上,这宫里,谁不是各有各的忙法?
可安陵容今日这一趟,却像面镜子,照得她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同样是低位份,安陵容刚得宠,便想着来给她这个主位请安,说话行事滴水不漏,规矩礼仪更是挑不出错。
反观沈眉庄,仗着皇上看重,倒像是忘了自己是咸福宫的人。
“主位又如何?”敬嫔低声自语,手中枯叶被捻得粉碎,“没个孩子傍身,住再大的宫殿,也不过是守着空院子的摆设。”
她抬眼望向沈眉庄住处的方向,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响,却透着股疏离。安陵容的周到,衬得沈眉庄的疏忽格外显眼。
她不是计较这点体面,只是忽然明白,这宫里的人心,原是这样一点点远的。
你不计较,不代表旁人会念着你的好,你守着本分,却未必能换来对等的敬重。
含珠见她神色沉郁,轻声道:“小主,沈贵人许是真的忙,前几日还让奴才给您送了新制的点心呢。”
敬嫔淡淡“嗯”了一声,没再说话。点心是点心,规矩是规矩。
安陵容今日的拜访,与其说是示好,不如说是在提醒她,这后宫里,谁都在算,谁都在争,连最不起眼的新人,都比她这个“老人”看得透彻。
她将手里的碎叶扔进花盆,目光落在那盆月季上。花开得再好,没人记挂,也不过是寂寞地香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