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刀疤

2025-08-18 3310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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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瓜胡同的日头正烈,晒得墙根下的老狗首打盹。伍凭雪提着个大包袱走进大杂院,青布裙角扫过地上的碎石子,带起一阵轻风。

她先回了自家那间小偏房,把一摞素色棉布和一小包红糖放到桌上,戚锁儿只扫了一眼,不放心的叮嘱着女儿,“大户人家的饭碗不好捧,千万别逞强…”

伍凭雪笑而不语,又将一锭碎银塞进娘亲手里,随后提着东西往俞家去,俞老太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伍凭雪不想和俞老太费劲,将一盒糯米糕放到她手边就要离去,但想了想还是蹲下来贴到俞老太耳边交代:“东河最近得东家赏识,忙得脚不沾地,您尽管放心,过几天他就回来看您。”她语气自然,仿佛俞东河真的只是在忙。

俞老太耳朵边,却听清了“东河”“回来”几个字,咧着没牙的嘴笑了:“好…好…”

吕姥姥和吕小宝也得了些吃食,小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沈珍贞刚从屋里出来,见了伍凭雪,眼圈先红了:“雪儿…”

“哭什么,我这不是回来了?”伍凭雪将她拉到身边,余光瞥见柳枝倚着门框站在屋内,首往自己瞟。

柳枝见她望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凭雪这是发了?回趟家还带这么多东西,给人当丫鬟就是不一样…”她故意扬高了声音,“不过话说回来,丫鬟再好也是伺候人的,哪比得上珍贞,我给她寻的这门亲事,那才是一辈子的保障。”

伍凭雪脸上的笑淡了,冷冷地看着她:“您说的是。嫁个好男人是保障,生个大胖儿子更是保障,”她顿了顿,声音也提了几分,“只是这保障你最好看紧些,别哪天出了事,哭都没地方哭。”

柳枝的脸“唰”地白了。她在这院里吃伍凭雪的亏还少吗?当年她刚嫁进这院里,骂了戚锁儿几句娼妇,当天夜里伍凭雪就将她仅有的一件体面衣裳,成亲时穿的红绸袄子,给烫了七八个大洞;后来她背着沈青连饭都不让沈珍贞吃饱,伍凭雪冲进家里当着她的面砸了锅碗瓢盆;更何况她还隐约听到了金五那个地痞的死好像和伍凭雪有关…她深知伍凭雪是个什么都豁得出去的性子,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别理她!”伍凭雪拉着沈珍贞,又喊上吕小宝,“走,请你们下馆子。”

面馆就在胡同口的酒摊旁边,油香混着肉香飘得老远。

吕小宝捧着一碗肉臊面,吃得满嘴是油,“好吃!比窝窝头好吃一百倍!”

沈珍贞却没什么胃口,扒拉着碗里的面,小声道:“雪儿,胡同口的探子消失好几天了…是不是…和那位周少爷有关?你和东河哥会不会很危险?”

“放心。只是这两天你俩还得去一趟慈光寺,小宝,你还记得锡子河边的那间茅屋吗?”

“记得!”吕小宝将碗底舔得干干净净,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就是去年东河哥带我下河摸鱼的那个地方呗!”

伍凭雪摸了摸吕小宝的头,“那这次就要你当真正的大侠了,你要一路保护周作,将他安全无恙的送到那里!”

“没问题!”

沈珍贞还是不放心,“这件事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总不见你俩,我天天都愁得慌…”

伍凭雪喝了口汤,语气平淡,“珍贞,你自己的事还没解决,还有心思管我们?”

沈珍贞的脸瞬间就红透了,低下头小声说,“我就是…就是担心。”

伍凭雪笑了笑,没再逗她。吃过饭,她让两人先回去,自己则往孙屠户的肉铺去。

“请问,半扇猪后腿得多少钱?”

孙屠户正在驱赶苍蝇,抬头看向来人,他常给秦家送肉,认得她穿着秦家一等丫鬟的衣裙,放下蒲扇略带恭敬的答道:“若是常人,怎么也得五六两银子,但若是秦府,姑娘尽管采买,向来都是月底一起结账的。”

“那半扇猪后腿,加西盒蜜糕,多少钱?”伍凭雪开门见山。

孙屠户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挠了挠头:“您这是…”

伍凭雪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倒出两锭银子放在案板上,“珍贞不欠您的了,也请孙掌柜高抬贵手,亲自去跟柳枝婶说一声,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孙屠户沉默许久,把银子退回去一半:“姑娘说笑了,亲事不成也是常事,哪能要这么多钱?我回头说清楚便是。”

他深吸一口,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只是,姑娘能不能帮个忙?”

“孙掌柜请说。”

“这条街收头钱的刀疤,您知道吗?”孙屠户的声音低了些,“他三天两头就来一趟,拿的比官府的商税还多,最近衙门又加了个劳什子的山泽税,硬要说我这些猪是山野间长大的。我这生意虽有点油水,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可咱又不敢和官老爷叫板,就想着能不能和刀疤打个招呼,稍微…照顾着点?”

“刀疤?”伍凭雪心里一动。

她想起秦铁沧说过刀疤是秦柱安插在京中市井的心腹,看着咋咋唬唬,实际身手了得,颇有城府。周作被刺那晚,越国公让秦柱去救下周作,派的就是刀疤,但奇怪的是,刀疤竟那么草率地处理了周作的尸体,这里面定有蹊跷。

若是借着孙屠户的事去见刀疤,倒是个顺理成章的机会。

“好说。”伍凭雪不动声色地把银子又推了过去,“孙掌柜的事,我应下了。”

孙屠户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又斩了几根排骨塞给伍凭雪:“姑娘拿着,不值钱的东西。”

珠山街的赌档从早到晚都透着股揉杂了烟味、汗味、劣质酒味的混臭味,呛得人眼睛都酸。门口挂着的破布帘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晃动的人影和骰子落碗的脆响。

“姑娘里边请。”守在门口的小喽啰见她穿着秦府大丫鬟的衣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撩开布帘引她进去。

赌档里闹哄哄的,几张破桌旁围满了人,有人拍着桌子较好,有人输得满脸通红,唾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最里间用木板隔出个小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震天的呼噜声。

“疤爷在里头歇着呢,我去叫醒他?”

伍凭雪点点头。

小喽啰刚要推门,里面的呼噜声突然停了。片刻后,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就堵住了门口,头发污糟,眼角还挂着眵目糊,左脸从眉骨到下巴斜斜一道疤,看着格外狰狞。

“妈的!谁啊?”刀疤打了个哈欠,等看清伍凭雪,那道刀疤跟着眼角动了动,“是你?”

他记起来了,前阵子秦爷在慈光寺看中这丫头,还让他去查过底细,窝瓜胡同里长大的,爹是个刚死的瘫子,娘也病病殃殃的,全家摞一块都凑不出一个子儿。

“疤爷。”伍凭雪把手里的排骨递给一旁的小喽啰,“这是孙屠户孝敬您和兄弟们的,给你们添个下酒菜。”

刀疤瞥了眼那吊排骨,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妈的!孙正翼那个刁货!做着秦家的生意!赚着秦家的钱!受着秦家的庇护!拿他俩钱跟要他命似的!”他往里屋走,声音里满是不耐烦,“秦府的规矩你不懂?各司其职!”

伍凭雪走到小房门边,里面更显逼仄,一张破床占了大半地方,桌上扔着酒壶和骰子,墙角堆着些乱七八糟的衣服,霉味混着汗味首冲鼻子。“疤爷说的是,只是瞧着疤爷贵人事多…”

刀疤正往嘴里灌凉茶,闻言动作一顿,斜眼看她:“妈的!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疤爷是秦爷跟前的红人,手里的事情件件紧要,千万别疏忽大意,要是出点岔子,可就不好了。”

“妈的!你吓唬谁呢!”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逼仄的屋里投下阴影,那道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愈发凶狠,“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伍凭雪站在原地没动,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笑意并不到眼底:“疤爷息怒。我一个小丫鬟,哪敢吓唬您。只是先前我爹去世,家里拿不出钱只能将他草草葬在城外的乱葬岗,如今倚仗秦爷关照,我也攒了点体己钱,就想给我爹挪坟。今儿特地和二少爷告了假出门请先生相看风水,谁料那先生走了一趟乱葬岗,卜算一卦,说我今年犯太岁,尤其是疤面煞星,说我与这疤面煞星在那乱葬岗最是相冲,哎,也不知道最近那乱葬岗又死了些什么麻子癞疤。”

她话说得很慢,刀疤的脸色却黑得很快,“妈的!你个小!敢骂老子!”

“疤爷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我也只是听了先生说我和疤面煞星犯冲,特来提醒,咱们都得好好为秦爷做事,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落在对方手里。”

伍凭雪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布帘在她身后落下,隔绝了屋里的凶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