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君子

2025-08-18 2758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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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小宝嘴里的蜜糕忽然就不甜了,心里堵得慌。以前不管出什么事,总有雪儿姐拿主意,东河哥往前冲,可这阵子他俩忙着行侠仗义,沈珍贞被欺负,竟没人能替她出头了。

“哼,只能靠我了!”吕小宝攥紧拳头,小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严肃。他在炕下翻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之前剩下的半包巴豆粉。

下午的肉铺没什么生意,案板上的猪肉泛着油光,几只苍蝇嗡嗡嗡地盘旋。孙屠户坐在铺子后间的竹椅上,捧着个大碗,碗里的茶早就凉透了,他却一口没喝,只是望着门口发呆,络腮胡底下的嘴角微微耷拉着。

“孙掌柜!”吕小宝踮着脚在门口喊,声音脆生生的。

孙屠户抬眼,见是那个嘴馋的小子,“是你啊,有事?”

“我姥姥让我来买肉!”吕小宝梗着脖子,眼睛却滴溜溜地往铺子后间瞟,“她说…说要买点肉回去,做…做个菜!”

“想买点啥?五花肉还是排骨?”孙屠户站起身,他一挪步,竹椅发出“吱呀”一声,像是不堪重负。

“我……”吕小宝哪里知道买什么,支支吾吾地绕到案板前,“就是…就是那种红红的,炒着吃的…不对,炖着吃也香的…”他指着摊上的肉东戳西点,脚底下却悄悄往孙屠户放茶碗的桌子挪。

孙屠户看他指东说西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倒也有耐心:“是不是精肉?要不给你割点里脊肉,炒着吃嫩。”

“对对对!就是那个!”吕小宝赶紧应着,趁孙屠户转身拿刀,飞快地绕到后间,掏出巴豆粉就往那碗冷茶里倒,刚倒了一半,后领忽然一紧,整个人被凌空拎了起来。

“你这小崽子,往我茶里放啥?”孙屠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算凶,但也吓坏了吕小宝。

他吓得手脚乱蹬,嘴里却硬气地喊:“我要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你们都欺负珍贞姐,我要给你点教训!”

这话一说,孙屠户先是一愣,看着这个在自己手里乱扭的小不点,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吕小宝耳朵嗡嗡响。

他把吕小宝放到地上,指着他道:“你这屁大点的娃娃,知道啥叫除暴安良?”

吕小宝瞪着他,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计划败露,还被笑话,心里又急又委屈。

孙屠户看他这模样,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炸的金黄的油渣,递过去,“喏,吃吧。”

吕小宝本想扭过头去,可油渣的香味首往鼻子里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抓起一把塞进嘴里,酥酥脆脆,香得眯起了眼睛。

“说吧,是不是珍贞姑娘被她娘骂了?”孙屠户蹲下身,语气竟十分温和。

吕小宝嘴里塞满油渣,含糊不清地点头:“柳枝婶婶把珍贞姐骂哭了,说她不识好歹……”他把上午的事断断续续说了,连柳枝怎么挤眉弄眼,沈珍贞怎么掉眼泪,都学了个十足。

孙屠户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他摸了摸吕小宝的头,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心里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原来她不是害羞,是真的瞧不上自己。

他起身走到案板前,“哐当”一声剁下半斤精肉,用草绳捆好,塞给吕小宝:“拿着,回去给你姥姥炒菜吃。”

吕小宝捧着肉,又看了看手里的油渣,忽然有点迷茫。这个大胡子叔叔,会给油渣,会送肉,会耐心听他说话…也不是什么坏人啊?

秦铁沧走后,密室里只剩下油灯噼啪的燃烧声和俞东河的喘息,两个黑衣人进来给俞东河松了绑,还丢下了几瓶金疮药。

俞东河踉跄着站稳,浑身的伤口被牵扯得火辣辣的疼,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伍凭雪捡起地上的药瓶,果断道:“脱衣服。”

俞东河脸一红,下意识缩紧了身子。他虽然和伍凭雪一同长大,光膀子打架是常事,可在她面前脱衣服,却比挨鞭子还让他难看,“我…我自己来就行。”

“矫情!”伍凭雪瞪了他一眼,“我是给你上药,又不是要跟你上床。”

俞东河哑口无言,咬着牙慢吞吞解开衣襟。粗布衣衫早己被血浸透,黏在皮肉上,一扯便是钻心的疼,他闭着眼用力一撕,露出胸前背后纵横交错的鞭印,还有被铁链勒出的紫青印记,触目惊心。

伍凭雪粘了药膏,轻轻往俞东河背上抹,药膏冰凉,混着她指尖的温度,还真就压下了几分灼痛。

密室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油灯的光在俞东河紧绷的脊背上闪来闪去,那些毒蛇一样的伤疤,见证着他被严刑拷打时的沉默不屈。

“雪儿,”俞东河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伍山叔…真是你杀的?”

伍凭雪抹药的手只顿了一下,又重复着动作,“是。”

“为什么?”俞东河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这些年,他早就恨透了自己,恨我娘为了他出卖身体,恨我和我娘被人嘲笑欺辱时他什么都做不了。一个男人,在亲眼看到妻子被凌辱之后,如果不能杀了对方,那就一定会杀了自己!我倒觉得我爹虽然瘫在炕上像把枯柴,可他是个真正的爷们!他知道只有他死了,我娘才能活得像个人,他是为了我娘才一心求死,我…只不过是成全他…也成全我和我娘罢了…”

俞东河转头看她,正好撞见她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快得像晨露落在地上,瞬间便消失了。他心里忽然软成一片,想张开双手去拥抱她,却又觉得不妥,只能讷讷道:“苦了你了。”

伍凭雪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上好药,俞东河胡乱套上那件血衣,和伍凭雪并排坐在地上,“方才…我以为你会把周作供出去。”他低声道,十分愧疚,“对不起。”

伍凭雪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只是拿起个药瓶把玩,瓶身在灯光下透着冷光。

俞东河看着她的侧脸,又问:“你真要给秦铁沧做事?”

“为什么不?”伍凭雪笑了,“当初救周作,我就是想着能攀上个贵人一步登天,现在秦铁沧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

“可他是秦铁沧啊!”俞东河急了,“他阴狠毒辣,连自己的父亲都想算计……”

俞东河突然愣住了,一时间他竟分不清,究竟是秦铁沧主动要伍凭雪替他大逆不道,还是伍凭雪勾出了秦铁沧的狼子野心。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良禽择木而栖,君子择善而交…”

“君子?”伍凭雪打断他,“哪有那么多君子?周作吗?他安稳的躲在佛洞里,你呢?你差点死在这里!”

“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为他赴汤蹈火,无需他回报,”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雪儿,你不是也选择了保下他吗?”

伍凭雪看向俞东河,忽然笑了,那笑容满是怜悯,似乎还掺着几分不屑:“我只是不做赔本买卖,若是无论如何都得死,我可不想既折了周作又丢了性命,那也太亏了;但如果有活命的机会,只需要用一个周作来换,那可太赚了。”

俞东河心里不禁问,若是有朝一日需要你出卖我才能活下去呢?你也会如此果断吗?

十五年后,命运的回响奏起,俞东河坦然赴死,给了今日的自己一个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