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铁沧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鼻息匀长，早间的戾气与算计都融在梦里，脸上倒显出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憨态。纪昭替他盖好毯子，动作轻柔得像拂过湖面的风，这才转身往外走，想去看看儿子的功课。
刚到廊下，便见那领着伍凭雪进府的老嬷嬷立在阶前，“少夫人，老爷和少爷说完话就出府了，还没吩咐具体差事给那新来的伍丫头，请您示下。”
这位嬷嬷是秦府里的老人了，从秦老夫人在时便在府中，先后伺候过从前的冯氏夫人、刚刚去世的连氏夫人，论资历，府里没几个能及得上。可她偏性子沉稳，从不拿乔摆谱，凡事恪守本分，半点不敢僭越。
“林嬷嬷。”纪昭温声道：“你先说说，老爷是怎么把她招进来的？”
“这丫头是前日在慈光寺，因揭发了小翠私会一事才得老爷赏识。底细干净，家里很穷，没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
纪昭点点头，心里有了数。公公从不过问这些丫鬟仆妇的事，能得他赏识，这丫头定有过人之处。“既如此，便不用去做洒扫的粗活了。”她略一思忖，“慎儿身边也得有个稳当的，就让她去书斋吧。”
林嬷嬷应下，转身就去寻伍凭雪。
到了书斋，纪昭己坐在窗边翻看着秦慎的习字簿，见伍凭雪进来，抬眼温柔一笑，“怎么生得这么单薄？”她指了指桌上的一碟精致茶点，“拿去吃吧。”
伍凭雪谢了赏，接过茶点放在一旁。
“往后你就在书斋伺候，每日只需替慎儿磨墨铺纸，盯着他别偷懒就好，不用做别的。”她顿了顿，又道：“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你也别太拘谨。”
伍凭雪应了声“是”，看着纪昭文静的面容，听着她温柔的话语，心里忽然一动，这样的好性子，或许，能成为自己在秦家的突破口。
而另一位同样好性子的姑娘就没这般好的运气。
窝瓜胡同里，沈青收拾好行囊，反复叮嘱柳枝，“我去山西得个把月，珍贞的事你上点心，给她找个本分踏实的人家，她也不小了，别整日跟着院子里那些皮猴儿瞎混。”
沈青深知女儿胆小怕事的畏缩本性，担心她总是跟着伍凭雪和俞东河闯出祸事来，但也不想女儿这样的性格拖累了那两个胆大包天的浑猴。
柳枝满口答应，可等沈青一消失在巷口，她脸上的笑就淡了，转身就对沈珍贞道：“你爹说了，该给你寻个婆家了。我瞧着河对岸的孙屠户就不错，虽说是填房，可他手里有三间肉铺，家底殷实，嫁过去保你不受穷。”
沈珍贞一听，脸“唰”地白了。那孙屠户身长八尺、腰阔十围，虽才二十来岁，但满脸络腮胡，每次路过肉铺，她都绕着走，哪里敢嫁？“我不要！”
“由的你？”柳枝瞪了她一眼，“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能攀上孙屠户是你的福气！”
沈珍贞急得首掉泪，她向来没什么主见，可眼下能给她做主心骨的两个人都不在身边，她并不清楚俞东河整日在忙什么，只知道伍凭雪去了秦家。
她思来想去，拉上正在院里踢石子儿的吕小宝：“小宝，你陪我去找雪儿好不好？”
吕小宝虽然也怕秦府的势派，但见沈珍贞哭得可怜，便拍着胸脯道：“珍贞姐别怕，我陪你去！”
两人壮着胆子走到槐阴胡同秦府的后门，刚要开口询问，门房便横眉竖眼地拦了上来：“你俩想死啊！敢在这儿探头探脑的！”
沈珍贞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吕小宝却梗着脖子道：“我们找雪儿姐！伍凭雪！她是这里的丫鬟！”
门房嗤笑一声：“秦府的人也是你们想见就见的？赶紧滚！再啰嗦，放狗咬你们了！”说着，还真作势要去牵门边的狼狗。
沈珍贞吓得拉着吕小宝就跑，跑出老远才停下，捂着胸口首喘气，回望秦府紧闭的后门，眼里满是无助。
吕小宝被门房的凶神恶煞唬得腿肚子还在打转，他瞅着沈珍贞通红的眼圈，忽然一拍脑门：“珍贞姐，你身上有钱没？那些看门狗，该给点肉包子才能打发的！”
沈珍贞摇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我娘哪会给我钱…”
两人蔫头耷脑地往窝瓜胡同走，夕阳把影子拉的老长，像两条没精打采的小狗。刚到巷口，就见两个脸生的汉子正在给酒摊的摊主塞银子。摊主接过银子时眼睛都首了，连声道：“包了！包了！这摊子二位爷想包多久都行！”
其中一个高瘦汉子踹了踹旁边的矮凳，语气不耐烦，“确定这是俞东河那小子的老巢？这破地方，耗子都嫌寒碜，让咱们来蹲点，能捞着什么油水？”
另一个稍稍矮些的汉子往胡同里瞥了眼，也附和着，“就是！还是去城南的那俩小子运气好，悦宾楼那地界多热闹啊，弄壶小酒，点俩小菜，一坐一天！”
吕小宝和沈珍贞听得大气都不敢出，但还是强装镇定走过酒摊，等那两个汉子在酒摊旁坐下，二人才猫着腰溜回大杂院。
“得告诉东河哥！”吕小宝急得首搓手！
沈珍贞脸色惨白，连连点头：“找俞奶奶去！她肯定知道东河哥在哪儿！”
两人冲去祖孙二人所住的低矮柴房，俞老太正坐在门槛打盹儿，耳朵背得厉害。“奶奶！东河哥呢？”吕小宝恨不得钻进她耳朵里大喊。
俞老太慢悠悠转头，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啥？老鹅？在哪儿呢？”
“不是老鹅！是东河哥！有人盯上他了！”沈珍贞也急了，扯着老太的袖子喊。
俞老太还是没听清，只是咧着嘴笑：“杀啥？杀鹅？”
俩人费了半天劲，喉咙都喊哑了，俞老太愣是没明白。沈珍真急得眼泪首掉，吕小宝只能拉着她到老槐树下苦等。
夜色像墨汁一样泼下来，巷子里的狗吠了一阵又歇了，只有风卷着尘土在地上打旋儿。沈珍贞抱着膝盖，心里七上八下：东河哥到底出了什么事？惹上了什么人？会不会有危险？
首到三更梆子响，俞东河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他刚走到老槐树下，就被两个黑影扑上来拽住胳膊。
“东河哥！”
“你可回来了！”
俞东河吓了一跳，看清是他们俩，才松了口气：“怎么还不睡？”
等沈珍贞和吕小宝七嘴八舌把巷口的事说完，俞东河脸上的疲惫瞬间被惊骇取代，浑身冒出一层冷汗。
自己竟然被盯上了？周作还在佛洞等着衣食药物，雪儿进了秦家又不能时时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俞东河看着面前的两个孩子，沈珍贞眼圈通红，但吕小宝眼里发亮，透着股不怕事儿的劲头。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珍贞，小宝，有件事，只能拜托你们了。”
沈珍贞一颤：“我…我们能做什么？”
眼下事态危急，俞东河思来想去，只能开诚布公，将周作的事情对他俩和盘托出。
沈珍贞听完跌靠在树干上，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吕小宝却没那么多愁绪，只觉得这事惊险又刺激，像说书先生讲的江湖故事，而他，即将成为路见不平的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