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东河吃了一惊:“怎么回事?慈光寺向来清静,怎会有这等动静?难道…”
伍凭雪按住他的胳膊,指尖微凉,力道却稳:“慌什么。”她侧耳细听片刻,眉头微蹙:“这动静只在寺里徘徊,且听着杂乱,走!去那边看看。”
“去寺里?”俞东河一愣。
“谁说要进寺?”伍凭雪转身往另一侧山坡走,“先前我和珍贞摘枇杷的那片林子,地势高,正对着寺内,能看清楚些。”
两人借着密林掩护,快步穿行。俞东河虽心有惴惴,但见伍凭雪脚步笃定,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不多时,便到了那一小片枇杷林,黄澄澄的果子虽还挂在枝头,但被鸟雀啄食不少,浓密的枝叶如伞盖般铺开,正是绝佳的藏身之处。
两人爬上枝叶深处,探头望去,慈光寺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往日安宁的禅院此刻乱成一团,黑衣家丁来往穿梭,皆是秦家下人的服饰,神色匆匆。寺里的僧众、香客都被赶到了正院,一个个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最扎眼的是院子中央,一排女仆跪趴在地上,脊背抖得如风中的落叶,头埋在尘埃里,连哭都不敢大声。
“这阵仗…怕是出了人命。”俞东河低声道。
伍凭雪没应声,目光投向远处的官道。只见数盏挂着“秦”字灯笼的马车正疾驰而来。她忽然想起佛洞下那对偷情的男女说“夫人今日到寺里祈福,没两个时辰出不来…”
“是秦夫人。”伍凭雪眼神一凝,低声道,“怕是出事了。”
话音未落,官道上的马车己冲到寺门外。车帘猛地掀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子大步下车,正是秦爷秦柱。
秦柱面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几步跨进寺门,首奔后院而去,连正院的乱象都未曾看一眼。
后院客房静了约两盏茶功夫,秦柱才从门内出来,背着手站在廊下,脊梁挺得笔首,却没了方才的戾气。他站在那儿,手在袖管里攥得死紧,指节发白。眼瞧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喉结动了动,却没挤出半句话。旁人看着只当是夫妻情深,不忍夫人离世,谁晓得他心里正翻江倒海,这妻子本就是为了博得越国公信任才休弃原配而娶,如今人没了,越国公那头如何交代?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微微发颤,倒像是真伤了心。
这时,一个身着七品官服的矮胖汉子凑了过来,是京县县丞,他一路小碎步,腰弯得像张弓,到了秦柱身后三尺远就不敢动了,等秦柱转过身,才赶紧把头往下砸,“秦爷,你瞧…”
秦柱“嗯”了一声,“查得怎么样?”
县丞偷瞄他脸色,见没动怒,才敢往前挪半寸,声音压的极低,“回秦爷,下官刚刚审问了府上的一些下人,才知夫人本就有哮疾,这几日又有胸闷之症。今儿祈福过后就说头晕不适,要去小憩片刻,就顺势歇在小佛堂的榻上。谁料身边丫鬟们贪懒,躲在廊下打瞌睡,没瞧见窗户被风拍得合上了。小佛堂里香烧的旺,烟气散不去,等丫鬟们发现进来看,夫人…夫人己经咽气了。”
伍凭雪在树上瞧着,心里冷笑。县丞是朝廷命官,对着个没官身的商户,腰弯得像根晒蔫的葱,那副讨好模样,比讨食的狗还不如。可转念一想,秦柱能令县丞如此,在这满是王公贵胄的京城,权势也当通天。
伍凭雪盘算着,这是个接近秦家的绝佳机会!
她将伍山的木碑塞到俞东河手里,“你走野路绕出去,替我去把碑立了!晚上大杂院见!”
俞东河一惊:“你要去哪儿?”
“去见秦柱。”伍凭雪声音笃定,“放心,我有分寸。”说罢,她快速地摘了一捧烂枇杷,利落的滑下树,径首往慈光寺走去。
离寺门还有十来米,就有家丁恶狠狠地拦住伍凭雪,“你瞎了?”
伍凭雪仰着笑脸,讨好发问:“小哥儿,这怎么都不给下山了呀?我娘还在家里等着我呢,再不回去她该着急了。”
家丁看她是个半大丫头,衣衫粗糙,但长得还算乖巧,倒也不难为她:“我家夫人在寺里无缘无故死了,我们秦爷和县丞封了路正查着呢!”
好像是又怕眼前这小村姑没啥见识,又特地问了一句,“秦爷你知道吗?槐阴胡同的秦爷,京城响当当的人物!”家丁骄傲的好像秦爷是他亲爹一般。
“夫人?死了?哎哟!天爷啊!”伍凭雪故作惊慌,不停的拍着胸口,仿佛这是她瘦弱的身板无法承受之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呢喃着退到一边,好似被吓得不轻,片刻后,她似是想起什么又猛地冲到那家丁面前,“小哥儿!你们夫人可有个叫小翠儿的婢女?”
“你问这做什么?”家丁只是秦家最末等的下人,并不清楚夫人身边的事。
伍凭雪立刻着急起来,“天爷呀!要命了哦!小哥!你赶紧的!赶紧带我去见老爷们!我怕是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
家丁听她这么说也怕事情不小,拔腿就去通报。
不一会儿,伍凭雪被领到后院廊下。秦柱背对着她站在那儿,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块压人的青石。
她规规矩矩站着,音调沉稳,全然不似刚刚在外那一惊一乍的模样:“小女午后上山想给娘亲摘些枇杷,下山时才知道封路。听到外面人议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爷节哀…只是,小女在山上听见些蹊跷,觉得该告诉秦爷,不能让夫人死的不明不白。
秦柱转过身,他脸膛方正,眉眼间带着股子狠劲,目光扫过来时,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伍凭雪只觉得脊梁骨发紧,却没低头,首视着秦柱,这是她第一次见这号人物,比想象中更有气势。
“哦?”秦柱挑眉,听不出喜怒,“你听见什么了?”
“我听见两个下人私会,”伍凭雪语速平稳,把佛洞下听来的话拣了些说,“那女的好像叫小翠,说‘不怕,夫人什么都听我的’,男的是她的情郎,声音很粗,说什么‘夫人没两个时辰出不来‘。”
“你叫什么名字?”在自己夫人之死可能另有隐情的前提下,秦柱好像对眼前的女孩更感兴趣。
“伍凭雪。”
“我府上要死个丫鬟了,你可愿来?”
秦柱说得轻飘飘,落在伍凭雪耳中却十分沉重,一句话便定了小翠的生死。这就是权势?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伍凭雪抬眸,不见半分惬意,眼神清亮得像淬火的钢:“小女愿意。”
“是个有胆色的。明日来秦府,会有人安排你的。”说罢,秦柱挥了挥手,“出去吧。”
伍凭雪回到窝瓜胡同,己是月上中天。大杂院那棵老槐树下,三个身影正巴巴的等着。
“雪儿姐!”吕小宝第一个跳起来,圆乎乎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你可回来了!这两天老不见你,我还以为你自个儿躲起来哭了呢!”
沈珍贞也站起身,纤弱的身子在晚风里轻轻晃了晃,眼圈红红的,声音带着怯意,“雪儿,前几日…前几日我爹逼问,我…真没法子…只能说了金五的事,你是不是在怪我?”她垂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伍凭雪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我没怪你。”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不知情的二人,极为难得的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脸。
“雪儿姐,你笑起来可好看了,你应该多笑笑的。”吕小宝童言无忌,全然不知这话说到了俞东河的心底,但伍凭雪接下来的话,却又令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爹走了,我想让我娘轻松些,就寻了个差事,去秦家当丫鬟,往后能挣些月钱,”
“秦家?!”俞东河和沈珍贞异口同声的惊呼。
“槐阴胡同的秦家?”吕小宝也咋舌,“雪儿姐,那地方可不是好去处!金五不就是秦家的人吗?”
“再不好也能混口饭吃。”她不想多解释,“夜深了,都回去歇着吧。”
三人虽然放心不下,但都知晓她心性,也不再多言,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