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嫂子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张姨的饭菜也终于上桌了。
“张姨!夏清长老师那么好的条件找一个好女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夏清长老师也比较清高和挑剔,听说相了几次亲,女方不是要彩礼交社保就是要给多少钱一个月!甚至超过他的退休工资,这样就不了了之。”
“那六嫂子呢?”
“不知道!估计她不会要彩礼,但人家夏老师不愿背负当年篾匠师傅自杀的骂名。”
“夏老师教过我的英语,过年有空去看看!”杨清扒一口饭。
杨清从张姨家吃过晚饭开车回到自己家的老房子。
这时候,天己经黑了,夜晚的秋风格外凉,阴梭梭的。
隔壁叔叔家大门紧闭,房间也熄灭了灯。
杨清锁好车门,随即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她有些害怕,后山右边埋着伯伯和伯妈,还有姨奶奶和姨爷爷,左边埋着自己的母亲,而母亲的坟墓后面又添一座不知名的新坟。
杨清自我安慰这些埋着的都是亲人,没有恶意,再说这世上本没有鬼,不过都是人们想出来的鬼,这些埋着的亲人都是历尽人生沧桑,尤其是母亲。
想到母亲,杨清开始自言自语说起来了:“妈妈!要你耐着性子好好生活,过五年我就退休了,你等不到我退休就急匆匆走了。”
她打开厨房的门,穿过父亲的房间和堂屋。堂屋的后门对着黑幽幽的后山开着,光溜溜的后山脚笔首的,零零星星长着几支撅子,一阵山风刮来,杨清打了个冷噤,她壮着胆子关上后门。
她顾不得洗脸洗脚,逃进了房间,把窗帘拉上,门反锁。
也许是很久没有住人,墙角一只巴掌大的蜘蛛唆地窜出来。
杨清左赶右赶想把蜘蛛赶出房间,几个来回,蜘蛛也终于溜出窗外。杨清松了口气,她把床整理一下,想着还是洗个澡睡觉会舒服一些,她似乎开始适应了这种环境,也没有进门的那种恐惧了。
她打开了电热水器,又打开堂屋的后门,洗澡间在堂屋的后门茅厕里,她尽量不去瞅那后山黑幽幽的暮色。
她边洗澡又边聊:“妈妈!你要是在世还可以看到你的重孙,妈!你一首担心生这么多女儿没人养老。妈,我说过我会给你养老,你看!要是你在世多好,我也用不着这么害怕,你会帮我守在门口等我洗完澡。”
“妈妈!你要在世也不过是七十岁的年轻老人,六十五岁你就急着走了,还没有享受到养育的女儿门的福就走了。”
杨清洗完澡,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她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漫长又漆黑的夜晚。
刷手机,流量也不够;唱歌,她也不想惊动山上的几位先人。
她强迫自己躺下睡着。
人就是这样,当你处在什么环境时,思想也会随着环境而改变。
此时此刻,她没有想起孙儿还有那个二十多年来离婚不离家的而且很多年没有肢体接触的所谓的前夫。
留在脑海里最深的是他的一个字:“滚!”
她听着窗外黑夜里的山风带着嚎叫拍打着遮阳棚西周的塑料膜,呼啦啦的一声接一声,树叶也吹得在院子里西处游荡。
整个大院凄凉又悲伤。
杨清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思绪飘到那个遥远的年代。
母亲和父亲在无数个夜晚吵架,各自掀开那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那时候,一家人总会早早的上床,而父亲和母亲经常会在深夜聊天谈话,有时又会为过去的事情发生争执。
母亲出生在1950年的夏天,在她的上面有一个大她二十岁的大哥,从大哥到她之间有七八个孩子因为疾病都夭折了。母亲出生时,外公外婆为了让母亲能够健康长大,起了个特别好养的小名:贱贱。
贱贱从小就是父母的掌心肉,大哥在她出生就投身革命,所以,她的成长几乎与大哥没有什么交集。
贱贱家是属于小资本家,父母在省城经营一家家具木材厂,省城的房子也不少,工厂的工人大概有上百个。
贱贱在她出生那年,父亲和母亲响应国家号召把财产主动交给国家政府,由政府接管,父亲仍旧任厂长。
贱贱二岁那年,五十多岁的父亲辞去了厂长的职务,带着一家老小到省城临近的农村落户,分到了一亩三分地。
贱贱的母亲,也就是杨清的外婆,从不曾下过地干活的千金大小姐也拿起了锄头开始干起农活,种菜养鸡。
贱贱的父母在不到六年时间又为贱贱生下了三个妹妹一个弟弟。远在部队的大哥也总是将工资的大部分寄回家。
一晃贱贱十九岁了,为了能够养活全家人,减轻家里的负担。贱贱的父母决定早早帮她物色一个成份好的贫下中农家的儿子,这样贱贱一家就不会挨饿受批斗了。
十九岁的贱贱长得非常漂亮,红毛围子的几个大伯说方圆几十里难得一见的漂亮姑娘,天生自带的贵族气质:一米六五的个头,鹅蛋脸,大眼睛,精致的鼻梁,略微上扬的樱桃小嘴,白白胖胖。
贱贱的父母通过媒人介绍认识了年轻的杨爹爹。杨爹爹也就是杨清的父亲杨绍伟。
杨绍伟一家是从湖北一路乞讨到湖南落脚,正逢上红毛围子分土地和房屋给穷人,他们的家在热情的村民帮助下落在红毛围子里,也分到了土地和牲畜。
杨绍伟的父亲是手艺人:篾匠,织得一手好竹制品:筷子、筷子筒、椅子、箩筐、竹铺、竹篮、簸萁……,刷上有五颜六色的颜料非常漂亮和精致。
杨绍伟一家是大叫花子,根正苗红,正宗的贫下中农的孩子,同时他也是个进步的青年,二十多岁就在村部负责。
贱贱和杨绍伟的媒婆的安排下见了面。
那时候的贱贱朝气蓬勃,正和村里的地主富农崽子克里热恋,可怎料贱贱的父母不同意,他们担心高高的帽子会戴在贱贱头上。
克里的父亲每天戴着高帽,受着贫下中农的控诉和批斗,贱贱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贫下中农的遭遇她深深的同情,她虽然对克里有好感,但她无法接受他父亲的过去。
这一天,台上又开始斗地主了。
贱贱扒开人群,看到了克里的老父亲跪在台上,克里在人群中寻找着她,她在人群中也寻找着克里。
“克里!我们分手吧!”贱贱脸蛋有些红红的,她感觉有些对不住他。
“为什么!”
“我和你不会有结果。”贱贱说。
“这些都会过去的!”克里说。
“什么时候会过去?贫下中农的仇恨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这个时代总会过去!贱贱等等我!”克里焦急地抓着贱贱的手。
“啊!……”克里突然一声尖叫倒在贱贱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