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墨色,隔着几步之遥,与她西目相视。
询问,关心,温柔,是她从他眼里看到的东西。
温柔,温柔得不亚于她曾在熙言眼中看到过的。
严惟青怎么可能会这样看着她呢?
聿怀夕认为她一定是醉了!
眨了眨眼睛,再度看去,他的眼神清正,询问关心仍在,那能溺死人的温柔杳无影踪。
暗松一口气,心想她当真是醉了,醉眼朦胧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严惟青注视着她,没有错过她某一瞬间的微表情。
他一再隐忍着自己,不过是很清楚一步一步徐徐图之才更稳妥,操之过急唯恐会将她推远。
严惟青向前走近了两步,一贯温和的语调问道:“聿小姐是身体不舒服吗?”
气宇非凡、精致华贵的男人立于岁月痕迹斑驳、烟火气息浓重的老城区街边,好比色如纯漆、质细无杂的顶级墨玉置于折叠时空、传扬文化的缣帛之上,没有不协调,反而和谐瑰丽得似一场绮梦。
聿怀夕凝望着这样翩翩绝代的景象,难免疑惑他怎么会恰巧出现在这里,“有一点,校友聚会,喝了点酒,您怎么……”
说话间感觉到胃里似有一股酸意渐涌,她顷刻止声抬手死死捂住嘴,然后迅速转身拉开驾驶室车门坐了进去。
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长身玉立的男人被隔绝在车外。
几分钟后,聿怀夕首起身体透过车窗看到仍然站在原地的严惟青,欲哭无泪。
真是糗大了!
也太失礼了!
深深后悔之前的冲动。
幸好身边有车,幸好她车里常备矿泉水、垃圾袋、空气清新剂等应急用品。
不然场面更让人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聿怀夕从副驾驶那边下车,小跑着往垃圾箱去。
严惟青看着她的背影,没忍住弯了唇角,待看到她折身返回,唇边恢复如常。
聿怀夕小跑回来,一站定就立即道歉,“严先生,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没关系,你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
除了脑袋依旧昏沉,胃里确实好多了。
聿怀夕记着刚才没说完的话,“您怎么会在这里?”
严惟青说出某人明面上让他帮忙,实际上是为他准备好的说辞,“江阿姨很喜欢那边那家老字号糕点店的点心,以往翊明都是自己过来买,今天他有别的事要做,抽不开身,让我过来帮他买一些回去。”
聿怀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还真看到了一家装修不俗顾客不少的中式传统糕点店。
收回目光时,心下感叹他和江翊明对于长辈的尊敬重视、真诚用心,都是自己亲自前来购买,而不是安排手下代为购买。
“聿小姐是准备回家吗?你喝过酒不能开车,不如你坐我的车,你的车我让司机帮你开回去?”
“那太麻烦您了,我自己叫个代驾就好。”
“如果聿小姐填在简历上的家庭地址无误的话,那就不麻烦。”
他这种拥有超高智商超强记忆力的精英,看过她的简历就记住了内容实在太过平常。
聿怀夕不明白的是他那句‘那就不麻烦’,什么意思?
下一秒,听他继续说:“我住栖梧山那边,顺路。”
栖梧山那一片是南城远离喧嚣、隐贵奢秘的别墅区,在她家所处小区倚兰庭的正北方向,的确顺路。
聿怀夕跟着严惟青来到他的车边,司机吴漾下车接过钥匙往她的车走去。
他的座驾是宾利添越。
黑色经典,低调奢华。
如他这个人一般大气优雅。
吴漾被安排去开她的车,这边便换成严惟青的保镖冯时开车。
聿怀夕入职第一天在公司就见过他,上车后跟他问了声好。
车里很安静,聿怀夕有点醉酒,昏昏欲睡。
她也真睡了过去,醒来以为自己在梦中。
她的头居然枕在严惟青的肩上?!
她记得她彻底睡着之前,头是朝她这边的车窗歪着的啊,怎么歪到了他那边呢?
难道是她睡得不老实,中途无意识地歪向了他这边?
而他好心的怕她一头栽空被惊醒,所以让她靠着他?
不疑有它,她将头从他肩上抬起来,抱歉地说:“不好意思,严先生,我睡太沉了,没发觉……”
严惟青说没关系,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
聿怀夕看他这样,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知何时解的安全带,大半的身体坐在两个座位中间的位置。
他坐得远比刚上车时离她近。
近到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小段距离。
进可忽略,退可男女授受不亲的安全距离。
她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一阵感慨。
他人真好。
工作之内,正如《论语》中那句:温而厉,威而不猛。
温和而严厉,有威严而不凶猛。
工作之外,更是温和儒雅,极具绅士风度。
顿时就有些心虚愧疚。
为她不久前在众多学长学姐面前给他塑造的恶劣形象……
冯时听着后座两人的对话,想起严先生解开安全带往左坐近,歪头近距离专注地看着聿小姐睡颜的画面,又想起严先生动作轻柔地拖住聿小姐有向右下坠迹象的头,小心翼翼地往自己肩上放的画面,想笑不能笑。
极力憋着笑,瞄了眼两人情况,再看前方路况,他猛地左打方向盘便是一个急转弯。
对聿怀夕而言,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右侧没有安全带束缚,还没有来得及坐回原位的男人,因惯性向她这边倾倒过来。
不过刹那之间,两人身体一侧紧紧地挨在了一起。
还有那么一瞬间,耳朵撞到了耳朵。
“不好意思,聿小姐。”
耳边响起的是严惟青那清润好听的声音。
他说着往右撤离身体,坐回原位系上了安全带。
聿怀夕说了句没关系,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揉右耳,抬到半空中时,猝然想到什么,右手最终落在了右脸颊上。
她佯装脸颊发痒地挠了挠脸颊,很快便放下手。
严惟青余光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中,嘴角微微上扬,眼底尽是笑意。
冯时适时出声,“严先生,聿小姐,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
聿怀夕私以为若是旁的大佬,有可能会神色冷凝地说一句:会不会开车?
但严惟青应当不会。
果真,只见他神色如常地说:“阿时,你好像是有很久没有开车了,越见生疏了,有空多练练。”
冯时嘴里说着是,心里却无事。
他的车技,不说顶尖,也是绝对过硬。
方才他是自作主张,是有万全把握保证安全,是笃定严先生不会问责于他,才会那么做。
聿怀夕没觉得严惟青的话有什么漏洞。
司机,保镖,各在其位,各司其职。
今天如果不是吴漾去帮她开车了,也不会是冯时开车。
她算是看出来了,严惟青对于身边绝对信任的人是很宽容的。
不知她是否能得他如此信任,如此宽容。
聿怀夕家这一片都是带小院的两层独栋别墅,两两之间相隔较远,隐私性很高,地段好,环境也好。
前后两辆车稳稳地停在了院门外的路面上。
“严先生,谢谢您送我回家,您要到我家里坐坐,喝杯水再走吗?”
“江阿姨还在等我回去吃晚餐,这次就不了,下次有机会的话再到聿小姐家做客。”
“也好,那您慢走。”
聿怀夕下车后,对从她的黑色SUV里出来的吴漾鞠躬道谢。
她是礼数周到,吴漾是心惊肉跳,面上半分不露地笑着说不用谢。
他是司机,只负责开车,不比冯时几乎与严先生形影不离,此前他并不知道这位聿小姐,今天见着人,又怎会看不出她之于严先生的特别与重要性?
当然,最能说明一切的,还是冯时不久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重中之重,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