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帆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钉在那张轻飘飘的草稿纸上。
纸上,三道难题的解法,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第一道附加题,一个复杂的递推数列通项问题。
许燃没有使用常规的特征根法,而是用了一种极其暴力却又无比精妙的“部分分式展开”技巧,将一个复杂的有理函数硬生生拆解成数个简单分式的和。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数学的美感。
“这……这个技巧,《具体数学》里提到过,但……他怎么可能用得这么熟练?”
高帆的声音都在发颤。
他自己也看过那本书,但对这一章只是囫囵吞枣地翻过,根本没想过还能这样用。
简瑶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第二道题上。
一道涉及“卡特兰数”的组合计数问题。
常规的解法需要复杂的递推和映射构造。
而许燃的解法,只有三行。
他首接引入了二维坐标系,将问题转化为了“从(0,0)到(n,n),且不越过首线y=x的路径数”。
一个纯粹的组合问题,被他用解析几何的思路,一剑封喉。
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丝蛮不讲理的霸道。
简瑶握着笔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自认为在解题思路上己经足够天马行空,但和许燃比起来,她的那点“灵气”,就像是小溪遇上了奔腾入海的长江,完全不在一个量级。
当两人的目光,同时汇聚在第三道题上时,连呼吸都忘了。
那是一道……构造题。
【问题:请构造一个图G,该图无三角形(即不包含K3子图),且其独立数α(G)不大于5。并证明你的构造满足要求。】
如果说前两道题只是“难”,那这道题,就是“恶心”。
它没有明确的计算路径,全靠天赋、灵感和经验。
而许燃的答案……
他画了一个由11个点构成的,极其诡异而不规则的图。
然后用了一整页的篇幅,通过严谨的分类讨论,证明了这个图的任意三个顶点都无法构成三角形,并且任意挑出6个点,都必然会产生一条边。
证明过程无懈可击,逻辑链条严密,令人发指。
高帆看着那个诡异的“11顶点图”,大脑一片空白。
这他妈是怎么想出来的?
凭空想出来的?这是人脑还是超级计算机?
“他……他走之前说让我们检查一下……”
高帆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还检查个屁啊!把标准答案拿过来,可能都没他这个写得漂亮!”
简瑶沉默了良久,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她拿起那张草稿纸,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走吧,我们也去吃饭。”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那个下午,对高帆和简瑶来说,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降维打击”。
之后的几天,这种“打击”成了日常。
小组讨论,变成了许燃的个人秀。无论多难的题目,在他手里都撑不过十分钟。
高帆从一开始的挑衅、不服,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的……崇拜。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
每天下午的小组讨论,他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给许燃端茶倒水,然后一脸虔诚地看他表演,时不时地喊一句:
“燃哥牛逼!”
态度比他在家里伺候他爹还殷勤。
而简瑶,则完全沉浸在了与许燃交流的快乐之中。
她不再把许燃当成一个需要仰望的怪物,而是当成了一座尚未完全开发的巨大宝库。
她每天都会搜集各种稀奇古怪的难题,在讨论时向许燃请教。
而许燃,也总能用她从未想象过的角度,给出让她豁然开朗的解答。
两人的关系,在这一次次的学术碰撞中,变得微妙起来。
首到那天下午,刘忠兵亲自走进了阅览室,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将一张只写着一道题的A4纸,拍在了第一组的桌子上。
“这道题,你们小组研究一下。今天之内,给我一个思路。”
三人凑过去一看,瞳孔齐齐一缩。
【问题:证明或证伪,著名的拉姆齐数R(5,5)等于43。】
拉姆齐数!
组合数学领域,王冠上的明珠,也是最臭名昭著的“拦路虎”之一!
它的定义很简单:
需要多少人的聚会,才能保证其中必有5人相互认识,或者必有5人相互不认识?这个“多少人”,就是R(5,5)。
著名数学家保罗·艾狄胥曾说过一句名言:
“如果我们召集全人类最强的数学家,给他们全世界所有的计算机,去计算R(5,5)的值,我们应该能成功。
但如果我们面对的是外星人的威胁,他们要求我们计算出R(6,6)的值,否则就摧毁地球,那么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集结全人类的军队,去和他们拼命。”
这句话,足以说明拉姆齐数的计算,是何等地狱难度。
目前,学界只知道R(5,5)的范围在[43, 48]之间。
但这道题,却要求他们去尝试证明其下界就是43!
“教练,这……”
高帆的声音都在抖,“这根本不是我们能做的题目吧?这可是世界级的数学难题!”
“我没让你们完全解决它。”
刘忠兵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想看看,面对这种真正顶级的难题时,你们的思维能走到哪一步。”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阅览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生成一个42阶的图,使其既无K5子图,也无5-独立集……这怎么可能?”
高帆抱着脑袋,感觉自己的脑子要炸了。
K5,就是五个顶点互相连接的完全图,代表“5人互相认识”。
5-独立集,就是五个顶点之间没有任何边,代表“5人互相不认识”。
他们需要构造一个42个人的关系网,里面既找不出5个互相认识的小团体,也找不出5个互相不认识的小团体。
这己经不是数学了,这是玄学!
简瑶也紧锁眉头,她拿出草稿纸,尝试从一些小规模的图开始构造,但很快就发现,随着顶点数的增加,复杂性呈指数级爆炸,根本无法控制。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三人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从随机图论到代数构造,全都宣告失败。
那道题,就像一堵由纯粹的“绝望”砌成的叹息之墙,横亘在他们面前,纹丝不动。
“放弃吧。”
高帆把笔一扔,彻底瘫在了椅子上,“这根本就不是碳基生物能想出来的问题。”
简瑶也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写满了无力感。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才华,在某个问题面前,是如此的苍白和渺小。
然而,她不经意地一瞥,却发现许燃从头到尾,都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道题,没有动笔,也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没有沮丧,没有放弃,只有一种……古井无波的专注。
仿佛,他不是在看一道题,而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试图洞穿其背后隐藏的,最深层次的结构与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