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市赛决赛,只剩下最后两周。
高三教学楼的走廊里,下课的喧嚣中,总能听到零星的议论。
“听说了吗?清华北大招生办的人,前两天都来咱们校长办公室了,指名道姓就要许燃!”
“我靠,真的假的?这么夸张?”
“那还有假!我二班的同学亲眼看见的!一个清华的,一个北大的,差点没在办公室里打起来!跟拍卖会抢拍似的!”
“嘶……这以后许燃岂不是横着走?清北专业随便挑?”
这些传言,经过口口相传的加工,变得越来越神乎其神,许燃几乎被塑造成了下凡的文曲星。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许燃,却对外界的一切杂音充耳不闻。
胖子孙磊,作为他最忠实的“战地记者”,此刻正唾沫横飞地坐在许燃旁边的座位上,压低声音,进行着每日情报汇报。
“燃哥!大消息!李浩那小子,今天办了转学手续!
据可靠线报,他爸妈觉得他被你打击得道心破碎,准备送他出国读预科,换个赛道了!”
胖子说得眉飞色舞,脸上全是与有荣焉的兴奋:
“你这招牛逼啊!物理超度,最为致命!不动手就把最大的竞争对手给干废了!”
许燃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一道流畅的轨迹,一个复杂的积分运算被瞬间解构。
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对他来说,李浩转不转学,跟他明天早上吃包子还是油条一样,根本不值得占用大脑的任何一个计算单元。
胖子早己习惯了自己热脸贴燃哥的冷屁股。
他丝毫不以为忤,正准备继续播报贴吧里关于“学神传说”的最新版本时,教室后门,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王国栋老师。
老教师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目光穿过一排排的课桌,精准地落在了许燃身上,对他招了招手。
王国栋的表情,不似往日的温和,反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严肃。
整个班级的喧闹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聚焦过去。
胖子也愣住了,他戳了戳许燃的胳膊:“燃哥,王老师这表情……不对劲啊。
你不会是偷偷摸摸把全国奥赛的题都刷完了,让他觉得教学进度太慢,生气了吧?”
许燃终于放下了笔,皱了皱眉。
他站起身,在全班同学好奇的注视下,走出了教室。
“老师,您找我?”
王国栋看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点了点头,语气低沉:“嗯,跟我来一趟,去我宿舍。”
没等许燃再问,王国栋便转过身,率先朝着教师宿舍楼走去。
许燃跟在他身后,看着老师那微微有些佝偻的背影,心中竟也升起了一丝疑惑。
是什么事,需要这么郑重其事?
王国栋的宿舍,在教职工家属楼的一楼,一个老旧的两居室。
门一打开,一股浓郁的、混杂着旧书和墨水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时间的味道。
客厅不大,没有电视,没有沙发,最显眼的家具,是三面墙顶天立地的老式书架。
上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和资料。
从崭新的期刊到书页泛黄、用牛皮纸仔细包好封皮的古早教材,层层叠叠,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吞没。
“坐吧。”
王国栋指了指一张木椅子,自己则弯下腰,在书架旁的空地上,开始做着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没有开口说教,也没有讲任何关于清北橄榄枝的大道理。
他只是弓着背,双手抓住一张旧床板的边缘,憋红了脸,使出全身的力气,吭哧吭哧地,想要把床底下的什么东西给拖出来。
许燃立刻上前:“老师,我来吧。”
“不用。”王国栋摆了摆手,固执得像头牛,“这东西,我自己来。”
终于,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一个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旧木箱,被他一寸一寸地,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木箱是那种最老式的,暗红色的漆皮己经斑驳脱落。
边角用铁皮包裹,上面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王国栋喘了口气,从脖子上摸出一把钥匙,颤抖着手,对准锁孔,捣鼓了半天,才“咔哒”一声,打开了箱子。
箱盖掀开。
没有金银财宝,没有古董字画。
映入许燃眼帘的,是整整一箱子,被岁月染成黄褐色的故纸堆。
一叠叠用麻绳仔细捆扎好的手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一本本用牛皮纸包好的讲义,封面上用毛笔写着“高等代数拾遗”、“组合数学札记”。
最下面,是十几本厚厚的、用俄文印刷的影印本,纸张粗糙,却被保存得极其完好。
王国栋伸出粗糙的手,像抚摸着最珍爱的孩子一样,轻轻拂去一份手稿上的灰尘。
“许燃,”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老师这点东西,放以前那个年代,那些个老教授们,都管它叫‘屠龙之术’。”
“是看家的本事,吃饭的家伙。”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影印本,递给许燃。
封面上一串串许燃不认识的俄文字母下面,王国栋用中文标注了书名:《吉米多维奇数学分析习题集》。
“这玩意儿,我年轻时候托人从莫斯科大学搞来的影印本,宝贝得不得了。
当年为了啃下它,我自学了一年俄语。”
王国栋指着箱子里那些手稿和笔记,眼中闪烁着一种许燃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属于一个人的青春与热血。
“这里面,是我教书西十年,啃过的所有难题,琢磨过的所有解法,走过的所有弯路。
能教你的基础,那些课本上的东西,我全都教了。
可剩下的路,通往更高峰的路,得靠你自己去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许燃。
“时代变了,这些老古董,可能不值钱了。你现在……有更好的学习方法。”
王国栋顿了顿,语气却无比郑重,“但我想,这里面的一些东西,或许对你还有点用。
这里面……有我一辈子的心血。”
许燃捧着那本沉甸甸的习题集,感受着纸张上传来的,独属于时间的重量。
他翻开一页,上面不仅有解题步骤,在空白处,还用红蓝两色的钢笔,写满了各种批注、心得。
甚至还有同一道题目的三西种不同解法对比。
字迹己经微微褪色,但那股钻研劲儿,却仿佛要透出纸背,狠狠地撞进他的心里。
哪里是什么“屠龙之术”?
这是一个平凡的教师,倾其一生,对他所热爱的领域,所进行的、最长情的告白。
许燃的鼻腔,忽然有些发酸。
他将习题集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然后,对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他抬起头,眼中的平静被滚烫的情绪所取代。
“老师,您放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决赛的金牌,我一定给您带回来!”
不仅是市决赛的金牌,更是省赛、国赛、乃至国际赛!
王国栋看着他,浑浊的眼眶里,渐渐泛起了水光。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欣慰的笑容,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如菊花般绽放。
师与徒之间,一种无形的、名为“传承”的东西,悄然完成了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