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2025-08-18 2966字 5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夜班员工老周推开图书馆侧门时,鞋底碾过片银杏叶,脆响里混着点黏腻的声——像踩碎了泡发的纸。值班室的灯是暗的,只有302阅览室的第七盏台灯亮着,光透过门缝淌到走廊,在地上拖出条长而瘦的影子,影尖缠着根黑发,像从地下三层爬上来的。

《夜班守则》被钉在桌角,新的规则用红墨水写在泛黄的纸背上,墨迹还在往下渗,滴在地面凝成个小小的“7”:

“12. 若发现借阅台的电话听筒垂在半空,千万别碰。那是‘它们’在拨号,拨到第七声,地下三层的锁会自己弹开,弹开时会有指甲刮门的声,别数刮了多少下,数到七,你的影子会被门夹成两半。”

老周的指节在发抖。他刚从地下三层换过福尔马林,罐里的手骨不知何时翻了个身,无名指的断口正对着罐口,像在往外爬。此刻借阅台的电话果然歪在一边,听筒线垂在地上,线皮裂开处露出的铜线,缠着缕灰发,发根沾着点暗红,和骨胶里的指纹同色。

“咔哒……咔哒……”

听筒突然自己晃了晃,撞在桌面发出轻响。老周退到墙角,看见铜线在地上慢慢蠕动,像条细蛇,顺着地砖缝往302阅览室爬。第七盏台灯的光突然暗了暗,灯罩里的影子拉长了,影尖戳在地上,戳出个小小的坑,坑里渗出黑汁,是银杏叶腐烂的颜色。

“叮铃——”

电话响了第一声。老周的后颈突然发痒,像有头发在扫,他猛地回头,值班室的镜子里映出个模糊的人影,穿白裙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镜面上,镜沿凝结的水珠里,浮着片指甲盖大小的银杏叶。

“叮铃——”

第二声铃响时,地下三层传来“吱呀”声,是铁门被推开的缝。老周攥住口袋里的墨汁瓶,瓶身烫得像握了块烙铁,他想起林夏留下的便签:“地下三层的门开缝时,要往门缝里塞七片银杏叶,每片都得撕成两半,半片塞进去,半片贴在自己影子上。”

他冲到后院摘银杏叶,指尖刚碰到叶片,就被叶梗上的细刺扎破了,血珠滴在叶面上,瞬间被吸进去,叶片背面浮出个模糊的“月”字。第七片叶子刚摘下来,电话铃响到了第六声,听筒里传出翻书声,哗啦啦的,混着指甲刮纸的锐响,像有人在撕《宋刻本论语》的补角。

“第七声别接!”

镜子里的白裙人影突然张嘴,声音像碎玻璃在摩擦。老周刚把半片银杏叶塞进地下三层的门缝,第七声铃响炸了开来,震得他耳膜发疼——听筒里的翻书声停了,换成个女人的笑,很轻,却带着股湿冷的霉味,像从福尔马林罐里飘出来的。

302阅览室的灯罩“啪”地炸开了。玻璃碴溅在地上,其中一块沾着点白乎乎的东西,是灯丝烧融的胶,里面裹着半片指甲,指甲缝里嵌着墨汁,和《夜班守则》上的字迹同色。老周冲进去时,看见借阅登记本摊在桌上,最新一页用红墨水写着他的名字,旁边画着个玻璃罐,罐口画着七道斜线,像被指甲划的。

“13. 台灯炸了要立刻用银杏汁擦玻璃碴,擦的时候别数碴子的数量,超过七块,碴子里会浮出你的指纹,印在0号书的扉页上。”

《夜班守则》的纸页在风里掀动,新的规则用指甲刻得极深,纸背都鼓了起来。老周往玻璃碴上倒银杏汁,黄绿色的液体流过之处,碴子突然变得透明,像冰块在融化,其中一块里,果然浮出个清晰的指纹,指节处有道疤——和他左手虎口的旧伤一模一样。

地下三层的翻书声又响了,比之前更急,像有人在疯狂找某一页。老周趴在楼梯口往下看,黑暗里有无数双眼睛在亮,是0号书的烫金瞳孔,它们正慢慢往上移,瞳孔里的黑影舒展开,像一只只摊开的手,手心里都缺了根无名指。

“它们在找补角的人……”

白裙人影不知何时站在楼梯尽头,头发里滴下的水落在地上,汇成个“7”。她的左手藏在身后,右手举着本湿漉漉的书,正是《宋刻本论语》,第七十三页的补角裂了道缝,缝里渗出的不是墨,是血,顺着书页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血泊。

老周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变了形,贴在墙上像被揉过的纸,影里的左手缺了根无名指,断口处的黑汁正往墙里渗。他摸向虎口的旧伤,那里不知何时鼓起个包,像有东西在皮肤下游动,包上的皮肤变薄了,透出底下青黑色的线,是银杏根须的形状。

“把补角撕下来……”白裙人影往前挪了半步,她的右手腕上缠着铜线,线末端的听筒正滴着黑汁,“撕下来贴在镇棺木上,它会替你挡住影子里的手。”

老周去撕《论语》的补角,指尖刚碰到纸,补角突然活了过来,边缘卷成细小的牙,咬在他的指腹上。血珠渗进纸里,“逝者如月”的“月”字突然变得鲜红,像在流血,书页上的字迹开始扭曲,“逝者”两个字慢慢变成“老周”,笔画间爬出细小的根须,往他的手腕缠。

地下三层的眼睛更近了,亮得像浸在福尔马林里的玻璃珠。老周看见最前面的0号书封皮裂开了,露出里面的纸页,上面用红墨水写满了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个玻璃罐,最新的那个罐口,画着他的侧脸。

“第七片叶的根……长进肉里了……”

白裙人影的声音突然发尖,像指甲划过玻璃。老周低头看自己的手,虎口的包破了,钻出根细细的银杏根须,正往血管里钻,根须上沾着点暗红,是他的血,混着点半透明的胶——和古籍修复室的骨胶一模一样。

镇棺木的方向传来“咔哒”声,像木头在开裂。老周冲过去时,木头上的名字全在渗血,“阿月”“林夏”“陈默”……一个个往下淌,在地上汇成条小溪,溪水里浮着无数个细小的玻璃罐,每个罐里都泡着根手指,无名指的位置全是空的。

他把《论语》的补角按在镇馆木上,补角立刻粘住了,纸页慢慢融进木头里,“老周”两个字在木头上显出来,边缘还在微微发颤。地下三层的翻书声突然停了,黑暗里传来“砰”的一声,像铁门被死死关上,接着是无数本书同时合上的声,震得地面都在抖。

老周的影子慢慢恢复了原形,只是左手的无名指处还有点透明,像没干透的纸。他摸向虎口,根须己经不见了,只留下个小小的洞,洞里嵌着半片银杏叶,叶梗上缠着缕黑发,发梢系着枚碎掉的银戒指。

凌晨三点,图书馆的钟突然停了。老周抬头看,时针卡在“3”的位置,指针末端沾着点黑汁,在钟面上画出个小小的“7”。借阅台的电话听筒挂回了原位,听筒线的铜线不再蠕动,只是线皮裂开处,露出的铜芯上,缠着根新的黑发,发根沾着点他的血。

《夜班守则》的最后一页,用红墨水写着新的规则,墨迹新鲜得像刚滴上去的:

“14. 天亮前要把镇馆木上的新名字用银杏汁涂一遍,涂七次。漏一次,木缝里会钻出根须,缠你的脚踝,拖你去补地下三层的第七个罐。”

老周往镇棺木上涂银杏汁时,听见木头里传来“咯吱”声,像有人在里面嚼东西。涂到第七次时,木头上的“老周”突然渗出点黄汁,是银杏叶的汁液,顺着木纹往下流,在地上画出片完整的银杏叶,叶面上的露珠里,映着七个模糊的人影,正往地下三层走。

玻璃门被风吹得“吱呀”响,老周抬头看,后院的银杏树下站着个穿中山装的老人,手里捧着个玻璃罐,罐里泡着片银杏叶,叶梗上的红线,正往他的方向延伸。

他低头看自己的左手,虎口的小洞还在渗血,血珠滴在地上,凝成个小小的“7”。而《宋刻本论语》的第七十七页,不知何时裂开了道缝,缝里露出点白森森的东西,像骨头的断面。

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