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到一半时,陈默蹲在恒温箱前,看着《宋刻本论语》第七十三页的缺角在渗血。那红色比红墨水稠,顺着纸纹往下爬,在“逝者如”的“如”字底下积成个小小的血珠,像只半睁的眼睛。
他摸出从后院标本罐里刮的指甲灰——昨晚撬开玻璃罐时,福尔马林溅了满手,罐里泡着的无名指骨上还缠着红线,线末端的银杏叶己经泡成了半透明,叶脉里嵌着点银亮的东西,是枚碎掉的戒指。
《夜班守则》新的一页从门缝里塞进来,边缘卷得像被虫蛀过,规则用暗红色的笔迹写着,像是用指甲蘸血划的:
“3. 补第七十三页的缺角,要用第七个标本的指甲灰,混晨露调和。补完后若书页发烫,立刻用镇馆木的木屑压着,压不够七分钟,书会把补角的人当成新的‘逝者’。”
古籍部的“镇馆木”是块半米高的银杏木,据说埋在地下三层的地基里,后来被挖出来摆在阅览区中央,木头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新的那个是用银灰色写的“阿月”,字迹边缘还在微微发潮。
陈默用晨露调指甲灰时,发现露水落在瓷碟里,竟凝成了细小的书页形状,每张“书页”上都印着个模糊的人影,在碟底慢慢游动。他把灰糊涂到缺角上,纸页突然“滋”地响了一声,像烧红的铁碰到水,血珠瞬间被吸进去,“逝者如”后面的空白处,慢慢浮出个“月”字。
书页开始发烫,烫得像握了块烙铁。陈默冲到镇馆木前,抓起旁边的木屑往书上撒,木屑一碰到纸页就变黑,像被烧焦了。他盯着腕表数时间,数到第五分钟时,木头上的“阿月”突然渗出暗红的液滴,滴在地上,汇成半行字:“别让镇馆木的影子遮住书,它在找自己的年轮。”
镇馆木的影子在晨光里拉得很长,刚好罩住陈默脚边的《论语》。他刚要把书往旁边挪,影子里突然伸出只手,指甲泛着青黑,死死攥住了书脊——那只手的无名指缺了一截,断口处的红痕和标本罐里的骨头上的一模一样。
“还差两分钟……”
阿月的声音从镇棺木里飘出来,混着木头的腥气。陈默看见木头上的名字开始扭曲,“阿月”两个字被旁边的名字挤得变了形,那些名字都在渗黑汁,顺着木纹往下流,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漩涡,漩涡里浮着片带血的银杏叶。
数到第七分钟时,书页的温度突然降了。攥着书脊的手慢慢缩回影子里,只留下道暗红的指印,像枚褪色的印章。陈默翻开书,第七十三页己经补得严丝合缝,补角的地方泛着淡淡的黄,像片干枯的银杏叶,上面的“逝者如月”西个字,笔迹温润,像极了女子的小楷。
地下三层传来“轰隆”一声,像有重物砸在地上。陈默抓起钥匙冲下去,发现最东侧的铁柜倒在地上,福尔马林罐子碎了一地,玻璃碴里混着半片银杏叶,叶面上用红墨水写着“7”。铁柜后面的墙裂开道缝,缝里露出些泛黄的纸,像是被砌在墙里的借书卡。
他伸手去掏,指尖触到张软乎乎的纸,抽出来一看,是张借阅登记卡,持卡人写着“阿月”,借阅的是《民国二十三年植物图鉴》,归还日期处画着个棺材,棺材旁边写着“第七片叶黄时”。
墙缝里突然吹出股冷风,卷着些细小的纸沫,钻进陈默的领口。他听见身后传来翻书声,回头看时,灰大衣男人正站在铁柜旁,手里捧着本没有封面的书,书页上的字全是用指甲刻的,最清晰的一行是:“她等的不是银杏结果,是有人把她的名字从镇棺木上刮下来。”
陈默摸向口袋里的《夜班守则》,新的规则己经显出来了,是用银灰色的粉末写的,一吹就散:
“4. 镇馆木上的名字若开始渗血,必须用第七片带露的银杏叶擦。擦的时候要念‘逝者如斯’,念错一个字,你的名字会代替她刻上去,刻痕里会长出银杏根须。”
他跑回阅览区时,镇馆木上的“阿月”己经红得发黑,汁水滴在地上,真的长出了细小的根须,顺着木纹往陈默的方向爬。后院的银杏叶不知何时落了满地,每片叶面上都凝着晨露,露珠里映着个穿白裙的姑娘,正对着他笑。
陈默摘下第七片带露的叶子,往木头上擦。“逝者如斯……”他刚念完,“阿月”的名字突然开始褪色,露出底下被覆盖的字迹——是“林夏”,再往下是“阿明”,一层叠一层,像树的年轮。叶子上的露珠滴在木头上,渗进去的地方长出朵小小的银杏花,嫩黄的,在晨光里轻轻颤动。
灰大衣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的书己经合上了,封面上慢慢显出烫金的眼睛图案,和0号书一模一样。“她要走了。”男人的声音不再像砂纸磨过,变得很轻,“书里的第七十三页,现在缺的是你的名字。”
陈默低头看《宋刻本论语》,补好的缺角突然又裂开了,这次的缺口更大,像被人硬生生撕下的。他把书往恒温箱里塞时,发现箱底沉着片新的指甲,半透明的,指甲盖上的月牙痕和自己左手的一模一样。
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镇棺木上,那些层层叠叠的名字都变成了浅灰色,像褪了色的旧邮票。陈默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昨晚被影子咬掉的那块,不知何时长好了,只是皮肤下有根细细的线,青黑色的,像银杏的根须。
玻璃门“叮咚”响了,新的夜班员工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串钥匙,银杏叶挂坠上沾着点暗红,像没擦干净的血。他问:“听说昨晚有本《论语》补好了?我师傅说,第七十三页的批注里,藏着地下三层的新钥匙。”
陈默指了指恒温箱,突然发现《宋刻本论语》的封面上,多了行新的小字,是用他的笔迹写的:
“下一个缺角,在第七十七页。”
后院的银杏树,新抽的枝桠上,刚好长出第七片嫩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