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期区的低语

2025-08-24 6659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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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7,好邻居超市生鲜区。

陈国明的纸条在我掌心攥得发烫。

“规则不是用来遵守的,是用来利用的。”

监控摄像头冰冷的红点在高处闪烁,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我把它揉成一团,塞进工装裤口袋最深处,指尖残留着纸页粗糙的触感。

生鲜区的冷气卷着鱼腥味扑面而来,白炽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光线似乎比之前更惨淡了,给堆积的蔬菜水果蒙上一层死气沉沉的灰败。

一切似平恢复了“正常”。

红色回收筐还孤零零地立在角落,里面空空如也。

那张断手和融化的湿巾,连同那几排诡异的红色价签货架,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没留下半点痕迹。

只有瓷砖缝隙里,还嵌着几点干涸发黑的污渍,像凝固的血点。

可我的“听力”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波纹迟迟不肯平息。

冷柜深处传来的饥饿低语并未消失,反而变得更加粘稠、更加焦躁。

它不再是单一的啃噬欲念,而是混杂了一种新的东西———种近乎委屈的、温漉瀌的呜咽感,若有若无,却死死缠绕在意识边缘,挥之不去。

“呜…呜....”

像被丢弃在雨夜的小狗。

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把这恼人的“杂音”驱散。这该死的诅咒!它总能在我最需要冷静的时候,把那些不该存在的“声音”塞进来。

回到膨化食品区,之前被我撞散的薯片还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

弯腰捡拾时,指尖触到冰冷的地砖,一股混合着鞋底污垢和深层疲惫的麻木感再次涌来。我强迫自己忽略它,将散落的包装袋一一归位,检查价签。

黄底黑字,清晰无误。

没有红色。

昨晚经历的一切,像一场高烧后的噩梦,真实又虚幻。只有口袋里那张硬硬的纸条,和耳中挥之不去的鸣咽低语,是唯一确凿的锚点。

“滋啦……各位员工请注意.…..”广播毫无预兆地响起,依旧是那个机械平板的女声,但这次,电流杂音里似乎掺杂了极其细微的、尖锐的摩擦声,像指甲刮过黑板。

“即日起…过期商品处理区…·移至……冷库C3通道尽头···所有过期商品……必须…·由

当班理货员……亲自…送入该区……并…停留……三分钟.……确保……完成处理…”

冷库C3通道?

我猛地抬头,视线穿过货架间隙,投向生鲜区最深处。那里有一排厚重的金属门,门上喷涂着巨大的白色字母和数字标识:C1、C2、C3。

C3门紧闭着,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大锁。

在我的印象里,C3冷库早就废弃不用了,门上积着厚厚一层灰,锁孔都被冰霜堵死。处理过期食品?从来都是首接扔进后门外的绿色大型垃圾桶,由专门的清运公司带走。

新规则?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员工守则》和《补充条例》里,根本没有“过期商品处理区”的条款!

更别提什么“亲自送入”、“停留三分钟”!

这广播,算不算“陈经理或其通过内部电话/广播发出的指令”?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纸条。

利用…??

怎么利用?这规则本身就像一张张开的蛛网。

03:25。

我必须面对现实。

生鲜区靠近C3冷库的角落里,果然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深蓝色的塑料转运箱,上面用白色油漆潦草地喷着“过期品”三个字,箱体边缘磨损严重,带着陈旧的划痕。

箱子里己经堆了些东西:一盒表皮发皱、渗出褐色汁液的草莓;几包软塌塌、胀袋的真空卤蛋;还有几瓶浑浊分层的酸奶。它们散发出的腐败酸馊气味,被冷气一激,变得更加刺鼻。

都是今晚该处理的垃圾。

规则要求我“亲自送入C3通道尽

我推起旁边一辆闲置的小型平板推车,将沉重的转运箱搬上去。金属推车车轮碾过瓷砖地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在寂静的超市里显得格外刺耳。

越靠近冷库区域,空气温度越低。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呼吸带出的白气清晰可见。

C1和C2冷库的门缝里,隐约传出制冷机沉闷的轰鸣。

而C3····

一片死寂。

门上的黄铜大锁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崭新的银色挂锁,虚虚地挂在门环上,锁扣甚至没有合拢。

像是特意为我留的门。

那股湿漉漉的呜咽低语,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如同实质般从C3厚重的门板后面渗透出来,缠绕上我的脚踝。

“呜...…呜.…好冷……好黑.....”

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哀求。我的头皮瞬间炸开!这“低语”的源头…·…在冷库里面!

03:28。

我站在C3冷库门前,寒意像无数细针,穿透工装外套扎进骨头缝里。

推车上的转运箱里,腐败的气息混合着冷库特有的金属和氨水味,熏得人头晕。

门缝里渗出的鸣咽低语,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的意识防线。它不再仅仅是委屈和寒冷,更添了几分…饥饿?

“饿……好饿……放进来.....”

目标首指推车上的过期品!

《员工守则》第五条:“标有‘设备间’、“旧档案室’或‘员工止步’的门,无论何种原因,禁止进入。”冷库C3,算不算“员工止步”?

那扇门上的标识早就模糊不清了。

广播指令却要求我“送入该区”并“停留三分钟”。

矛盾!又是赤裸裸的矛盾!

陈国明那张看似敦厚的脸在我脑中闪过,监控红点似乎更亮了。

利用···…

怎么利用?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肺部冻得生疼。目光扫过推车上的转运箱,停留在那几瓶浑浊的酸奶上。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骤然闪现。

规则说“送入该区”,没说“送入冷库内部”!

“C3通道尽头”——这个描述很模糊!通道尽头是冷库大门,还是大门之外的那一小块区域?

文字游戏。

我猛地抓住推车扶手,不再犹豫。用力将它向前推去!

沉重的平板推车带着惯性,“哐当”一声,结结实实地撞在C3冷库厚重的金属门上!

转运箱被巨大的震动颠簸,几颗腐烂的草莓滚落出来,黏糊糊地糊在冰冷的地面上。

“呜——!!!”

门后的呜咽低语瞬间拔高,变成一种尖锐刺耳的、饱含愤怒和贪婪的嘶鸣!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与此同时,C3冷库的门板内部。传来沉闷而急促的撞击声!

“咚!咚!咚!”

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疯狂地冲撞着门板!力量之大,连门框周围的冰霜都被震得簌簌落下!

银色挂锁在门环上剧烈地跳动、摇晃,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震开!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赌!赌它出不来!赌“送入该区”的指令,在转运箱撞上门的那一刻,就算“送达”了!

03:29。

撞击声持续了十几秒,震耳欲聋。

门板在巨力冲击下向内凹陷出几个恐怖的鼓包,金属扭曲的呻吟声令人牙酸。

但厚重的冷库门和门框的金属结构,终究承受住了这非人的力量。

撞击声渐渐停歇。

门后,只剩下粗重、怨毒的喘息声,和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口水滴落的“吧嗒”声,隔着门板隐约传来。

呜咽低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到极致的、被愚弄后的狂怒。

“你…·违规…”

一个沙哑、粘腻,仿佛由无数破碎声带摩擦发出的“声音”,首接在我混乱的思维里响起!

不是来自冷库门!

是来自……我脚边!

我悚然低头!

地上,那几颗从转运箱里滚落、被摔得稀烂的腐烂草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暗红色的腐败果肉迅速脱水、干瘪、碳化,变成几小撮粘在地上的黑灰。

而在那黑灰之中,几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霉菌斑点正疯狂滋生、蔓延、扭曲···它们汇聚在一起,在地面冰冷的瓷砖上,飞快地“写”出一行歪歪扭扭、散发着微弱腐臭气息的字迹:

“未完成处理。停留不足。”

规则要求“停留三分钟”!

我只待了不到一分钟!

糟了!

03:30。

寒意不再是物理的低温,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冻结。

地上的霉菌字迹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如同获得了生命,猛地向上密起!它们不再是平面的斑点,而是凝结成几缕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暗红色菌丝,像毒蛇般昂起“头”,对准了我的脚踝!

速度快得超出反应!

就在这干钧一发之际——

“嘎吱…”

旁边C2冷库厚重的金属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外滑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C3门外更冰冷、更纯粹、带着强烈消毒水味道的白色冷气,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瞬间在地面弥漫开来!

那几缕扑向我脚踝的暗红菌丝。

被这突如其来的、蕴含强烈“净化”意味的冷气一冲,如同被滚烫的开水浇到的雪,发出“嗤嗤”的轻响,瞬间萎缩、变黑、化为几缕焦臭的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地上那行由腐败果肉和霉菌构成的“违规”字迹,也被翻涌的冷气彻底覆盖、冻结、粉碎。

危机解除?

我惊魂未定地看向C2冷库的门缝。

里面一片漆黑,深不见底。只有冰冷刺骨的白气源源不断地涌出。

而在那翻腾的冷气边缘,靠近门

框下方的阴影里…··

一只穿着深蓝色超市制服裤腿的脚,缓缓地、无声无息地··缩回了门内的黑暗之中。

深蓝色?

是……值班的同事?还是·……

我僵在原地,血液几乎凝固。

头顶的广播,就在此刻,突兀地响起陈国明那熟悉的、带着点温和笑意的声音:

“林默,干得不错。”

他的语调轻松,甚至带着一丝赞许。

“过期品处理流程,你学得很快。”

“下次,记得停留满三分钟。”

广播结束。

C2冷库的门,在我眼前,无声地、严丝合缝地…重新关闭。

只留下满地翻涌的、刺骨的白色寒雾,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

以及,我口袋里那张仿佛要烧起来的纸条。

广播的余音散去,超市陷入一片死寂,只有C2冷库门缝里溢出的白色寒雾在地面无声翻涌。

浓烈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冰冷刺骨,像无数细针扎在气管壁上。

我扶着冰凉的推车扶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僵硬发白,双腿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收缩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

冷汗早己浸透了后背的棉质T恤,紧贴着皮肤,被冷库区零下的空气一激,冰得我打了个剧烈的寒颤。

耳鸣尖锐,盖过了日光灯管恼人的电流声,昨夜设备间门后的啃噬低语、刚才冷库门内的撞击嘶吼、还有那霉菌书写的“违规”指控……无数扭曲的“声音”碎片在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

“呃….”

喉咙里涌上一股酸涩的铁锈味。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

胃袋空空如也,只有灼烧般的痉挛和苦涩的胆汁。

呕吐的生理反应扯动了手臂和后背的肌肉,昨晚摔倒的淤伤和方才紧绷对抗时拉伤的肌腱一阵阵抽痛。

太真实了。

疲惫、寒冷、疼痛、恐惧……每一种感觉都沉甸甸地压在感官上,真实得不容置疑。这不是噩梦惊醒后的心悸,是连续十多个小时在钢丝上行走后,身体和精神双重透支的濒临崩溃。

口袋深处,那张写着“规则不是用来遵守的,是用来利用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烫着大腿皮肤。

陈国明最后那句“干得不错”、“下次记得停留满三分钟”……温和的语调下是赤裸裸的嘲弄和期待。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看到了。

他像个坐在斗兽场包厢里的观众,欣赏着困兽如何用他设定的规则挣扎求生。

利用规则?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刚才情急之下用推车撞击C3大门,赌“送入该区”的字面含义,算利用吗?结果呢?霉菌的死亡标记差点缠上脚踝!

如果不是C2冷库门诡异开启,喷出那救命的、带着强烈“净化”意味的消毒水冷气…··

C2冷库…··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扇己经紧闭的厚重金属门。门板光洁冰冷,刚才那道缝隙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只缩回黑暗的深蓝色裤脚····

是超市员工制服的颜色。

值班表上,今晚除了我,只有……陈国明。

是他?他就在那扇门后面?是他操控了冷气的喷发?

这个念头让寒意瞬间冻结了骨髓。如果出手“帮”我的是他,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不仅能操

控规则,还能操控这超市里某些区域的“环境”?意味着我的每一次挣扎,都在他预设的轨道上?

“啪嗒……啪嗒……”

远处,靠近生鲜区入口的通道,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塑料筐拖过地面的摩擦声。

早班的生鲜理货员李姐来了。

天快亮了。

超市的“正常”时间要开始了。

我像被这脚步声惊醒,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得肺叶生疼。

不能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不能让她看到C3门前一地狼藉的腐烂草莓黑灰,还有那尚未散尽的、带着消毒水味的诡异寒雾!

求生本能压倒了身体的抗议。我几乎是扑到推车旁,抓起转运箱里仅剩的一卷超市专用加厚垃圾袋——幸好刚才没全倒出来!手忙脚乱地撕开,顾不得刺鼻的塑料味,蹲下身,用冻得麻木的手指,飞快地将地上那几滩粘着黑灰和霉菌残迹的污秽铲进袋子。

指尖不可避免地沾上那滑腻冰冷的残留物,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固的“怨恨”低语立刻缠了上来,像冰冷的蚯蚓往皮肤里钻。

我咬紧牙关,忍着恶心和指尖的刺痛,迅速系紧袋口,又胡乱扯下几张旁边促销堆头上的廉价宣传页,用力擦拭瓷砖上残留的深色印痕。

宣传页粗糙的纸张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林?这么早还在忙呢?”

李姐略带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生鲜区响起,带着晨起特有的困倦和一丝诧异。

我背对着她,将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猛地塞进推车下层。

用转运箱挡住,然后才首起身,努力挤出一个僵硬到近乎扭曲的“微笑”,转过身。

“啊…李姐早。”喉咙干得发紧。

声音嘶哑得厉害,“昨晚…呃,有几箱临期品堆在这,刚清理完。”

李姐推着一车新鲜蔬菜走了过来,西十多岁的脸上带着常年夜班留下的疲惫和朴实。

她看了一眼C3冷库紧闭的门,又扫了眼我脚下被擦得湿漉漉、还残留着可疑深色水迹的地面,眉头微微皱起。

“C3门口?这地方邪门得很,早八百年不用了,你少往这儿凑。”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告诫意味,“老人都说这下面以前是厂子的…算了,晦气。

赶紧收拾完去休息吧,看你脸色白的。”

她没再多问,推着车走向自己的水产柜台,塑料靴子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

我僵在原地,“下面以前是厂子的……”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

是了,永乐街超市的旧址,几十年前,是家纺织厂。据说··…出过事。

难道那些“低语”……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掏出来,屏幕亮起,是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只有一串乱码般的数字和字母混合的短链。

手指冻得有些麻木,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开了。

链接跳转,屏幕瞬间被一张照片占据—

是超市的监控截图!角度正是C3冷库通道!

画面上,我背对着镜头,正弯腰用宣传页疯狂擦拭地面。而在我的脚边,那尚未散尽的消毒水寒雾边缘····

一个极其模糊、半透明的小孩手印,正清晰地印在冰冷的瓷砖上。

五指张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截图下方,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清理不彻底。它会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