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病号服,狠狠烙在脊背上。不是超市冷库那种深入骨髓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绝对低温,而是便利店饮料冷藏柜散发出的、带着廉价工业感的、勉强维持的冷气。后背紧贴着不断嗡鸣震动的柜壁,每一次压缩机的启动都像一柄小锤敲打着断裂的肋骨,剧痛混合着刺骨的寒意,让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变成酷刑。
怀里的小女孩依旧昏迷,但身体滚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炭。她的额头紧贴着我的颈侧,那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冰冷粘腻的湿气,如同毒蛇的鳞片,持续不断地从她滚烫的皮肤下渗出,濡湿了我的衣领。每一次湿气的渗出,都伴随着她无意识的、痛苦的细微抽搐,仿佛体内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战争。甜腻的腐败气息,如同腐烂水果被扔进了消毒水桶,在这狭小密闭的空间里越来越浓。
“沙沙……沙沙沙……”
声音无处不在。不再是隔着玻璃门传来的威胁,而是紧紧贴在了冷藏柜那层薄薄的玻璃门上!
粘稠、冰冷、充满了亿万亡魂被碾碎的痛苦呻吟和不容置疑的“归档”指令。它不再是背景噪音,而是化作了实质的、带着颗粒感的冰冷气流,从玻璃门西周细微的缝隙里,丝丝缕缕地钻进来。每一次“沙沙”声的起伏,都像有无数冰冷的砂纸在刮擦着在外的皮肤,刮擦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额角缝合的伤口在低温下突突狂跳,每一次脉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和针扎般的麻痒。仿佛那层薄薄的皮肉下,正有无数细小冰冷的虫豸在苏醒、在蠕动,想要拱破这最后的屏障钻出来。左臂彻底失去了存在感,沉甸甸地垂在身侧,麻木深处传来阵阵被亿万冰针攒刺的幻痛。右臂紧紧箍着小女孩,皮肤下的血管因为寒冷和持续的用力而凸起、僵硬。
黑暗。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冷藏柜内部的照明灯在我抱着小女孩撞进来、用尽最后力气拉上玻璃门的瞬间,就彻底熄灭了。或许是线路被撞坏,或许是规则污染下的必然。
只有玻璃门外,便利店惨白灯光被弥漫的灰黑色“活雾”过滤后,透进来一片模糊、昏沉、不断扭曲晃动的灰暗光影。这片光影,勾勒出门外那个庞大、狰狞、由翻涌灰烬构成的轮廓——它静静地矗立在冷藏柜前,如同一座移动的、由绝望和死亡堆砌而成的山峰。无数尘埃颗粒在它“体内”无声地流动、摩擦,那“沙沙”声便是它永恒的呼吸,是它冰冷的宣告。
它的“头颅”轮廓正对着玻璃门,无声地“凝视”着柜内的猎物。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毁灭性“归档”意志的恐怖气息,穿透了冰冷的玻璃和薄薄的金属外壳,如同无形的冰水,持续不断地渗透进来,试图冻结血液,凝固思维。
它没有立刻撕裂这脆弱的金属囚笼。它在等待。等待低温耗尽我们残存的热量,等待小女孩体内那不断渗出的“水”彻底引爆,等待我们在这绝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自己崩溃。
“呃……”小女孩在我怀里又发出一声细弱的、充满痛苦的呻吟,滚烫的小脸痛苦地皱起,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那股冰冷的湿气瞬间变得浓烈!甜腻的腐败气息猛地加剧!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被这极致的寒冷和门外的“归档”压力刺激得更加活跃!
我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不能让她再渗“水”了!档案里说得清清楚楚——水是活化的钥匙!是加速“归档”的催化剂!
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我慌乱地摸索着,扯下自己身上早己破烂不堪的病号服残片,颤抖着、笨拙地去擦拭小女孩额头和颈窝不断渗出的冰冷粘液。布料很快被浸透,变得冰冷湿滑,散发出更浓烈的怪异气味。每一次擦拭,都像是在触碰一块即将融化的、内部包裹着致命毒液的寒冰。
“冷……妈妈……冷……”小女孩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呓语,小小的身体本能地向我怀里更深处蜷缩,寻求着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
冷。彻骨的寒冷如同亿万根冰针,穿透皮肤,刺入肌肉,钻进骨髓。牙齿无法控制地剧烈打颤,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全身的肌肉都在低温下僵硬、痉挛。怀里小女孩滚烫的体温成了唯一的、微弱的热源,但这热源本身,又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致命的湿气。冰火两重天的酷刑,煎熬着每一寸神经。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成永恒的折磨。意识在极致的寒冷、剧痛、恐惧和体内“沙沙”低语的疯狂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视野被纯粹的黑暗和门外那片不断扭曲的灰暗光影占据,大脑因缺氧和低温而变得混沌、迟钝。
绝望如同这冷藏柜里的寒气,无孔不入,冻结着残存的希望。
Ash-7档案……那张染血的焦黑封面……还被我紧紧攥在右手手心。冰冷粗糙的触感是意识深处最后一点锚定物。
低温……隔绝……是唯一的屏障……
可是,这屏障能维持多久?压缩机的嗡鸣声似乎变得有些吃力,间隔时间在拉长……电力?还是这薄薄的柜体,根本挡不住门外那恐怖存在的侵蚀?
破坏银色工牌链接……或永久冰封核心……
银色工牌在哪里?远在天边!永久冰封?C3冷库在超市!我现在像条冻僵的虫子,被困在这个廉价的铁皮棺材里!
无路可逃。生机渺茫。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的瞬间,右手掌心紧握的、那张焦黑封面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尖锐的凸起物,猛地刺痛了我近乎麻木的手指!
不是纸张的毛刺。是金属!
我混沌的意识如同被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
陈国明的金丝眼镜框!
在撞进冷藏柜前的混乱中,它和档案封面一起从塑料袋里滑落了出来!我抓起了封面,而这扭曲的眼镜框……似乎……就压在封面下面,被我一起攥在了手里?!
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猛地一跳!
眼镜框!陈国明从不离身的东西!它和银色工牌……会不会有某种联系?档案残页上浮现的字迹提到过——“管理者权限在工牌,银色,链接核心”!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在绝境中如同鬼火般摇曳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这眼镜……会不会是……某种接收器?或者……是工牌功能的延伸?毕竟陈国明总是戴着它!
冰冷的右手在黑暗中颤抖着摸索。指尖触碰到封面下那冰冷、扭曲的金属框架。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封面下抽离出来,握在手里。金属的冰冷和坚硬的棱角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怎么做?破坏它?像档案提示的“破坏链接”?
怎么破坏?徒手掰断?在这黑暗里?用什么东西?
就在我摸索着眼镜框,试图找到脆弱点时——
“滋……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电流杂音,毫无征兆地从我紧握的眼镜框金属腿根部传来!
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冰冷、带着强烈“秩序”意志的“低语”——一种与门外灰烬怪物截然不同的、更加精密的、非人的指令流——如同冰冷的细针,猛地刺入我的掌心!
这感觉……如此熟悉!又如此令人作呕!
是陈国明!是他的“意志”!通过这副眼镜!
他果然在看着!他果然能感知到这里!
“沙沙沙——!!!”
门外的灰烬人形仿佛瞬间被这微弱的电流杂音和“秩序”低语所刺激!那持续不断的摩擦嘶鸣猛地拔高,变得尖锐、狂暴!整个庞大的尘埃之躯剧烈地波动起来!
便利店惨白灯光透过灰雾和玻璃门投进来的那片扭曲光影,瞬间被一个巨大的、由流动灰烬构成的“手掌”轮廓所覆盖!
它要动手了!它感知到了陈国明的“注视”,失去了耐心!
巨大的死亡阴影如同实质的冰墙轰然压下!
来不及思考了!
“呃啊——!!!”
在求生本能和体内“沙沙”低语被彻底引爆的双重刺激下,我爆发出最后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将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连同手中紧握的那副扭曲冰冷的金丝眼镜框,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朝着冷藏柜内侧不断嗡鸣震动的压缩机金属外壳——那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冷凝水的表面——用尽全力砸了下去!
铛——!!!!
一声刺耳欲聋、如同丧钟般的金属撞击巨响,在狭小密闭的冷藏柜内猛然炸开!
巨大的反震力让我的右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虎口崩裂,温热的液体(是血?还是冷凝水?)顺着冰冷的手腕流下!
扭曲的眼镜框在巨大的撞击力下,镜片瞬间粉碎!细小的玻璃碴混合着变形的金属碎片,如同霰弹般西散飞溅!一些锋利的碎片甚至划破了我的脸颊和手背!
几乎在撞击发生的同一瞬间!
“噼啪——!!!”
一道极其短暂、却刺目欲盲的幽蓝色电弧,猛地从眼镜框扭曲断裂的金属腿根部迸发出来!如同一条狂暴的毒蛇,狠狠地抽打在冰冷的压缩机外壳上!
紧接着——
滋啦啦啦——!!!
一阵密集的、如同无数细小鞭炮炸响的电流短路声,从压缩机内部疯狂爆发出来!冷藏柜内壁瞬间亮起一片混乱跳跃的、幽蓝与惨白交织的电火花!映亮了柜内狭小空间里弥漫的白色寒气、飞舞的玻璃碎屑和我因剧痛和惊骇而扭曲的脸!
压缩机的嗡鸣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野兽,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随即戛然而止!
整个冷藏柜内瞬间陷入一片更加死寂、更加冰冷的黑暗!
门外,那狂暴的、即将落下的灰烬“手掌”轮廓,猛地一滞!
灰烬人形那庞大身躯的剧烈波动,也在幽蓝电光炸响的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如同信号干扰般的剧烈紊乱!构成躯体的尘埃颗粒流动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那尖锐的“沙沙”嘶鸣声也如同被掐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充满“杂音”的摩擦!
有效?!破坏眼镜框,干扰了陈国明对它的“指令”?!或者说,干扰了它和陈国明之间的“链接”?!
这混乱只持续了不到两秒!
“沙沙沙沙沙——!!!”
更加狂暴、更加愤怒、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碾碎的摩擦嘶鸣,如同海啸般从门外席卷而来!灰烬人形的波动瞬间稳定,甚至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狂暴!那只巨大的“手掌”轮廓带着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毁灭气息,不再犹豫,狠狠朝着冷藏柜的玻璃门拍落!
完了!最后的挣扎,只换来更快的死亡!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怀里滚烫又冰冷的小女孩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残破的背部迎向那即将降临的毁灭。
然而,预想中的玻璃爆裂和金属撕裂声并未传来。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砸在厚实橡胶上的撞击声响起!
整个冷藏柜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柜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背紧贴的压缩机外壳传来巨大的冲击震动!
但……玻璃门没碎?金属柜体没被撕裂?
我猛地睁开眼!
隔着布满蛛网状裂纹(被刚才巨大冲击震裂)的玻璃门,在门外那片被灰黑色“活雾”扭曲的惨白光影下,只见那只巨大的灰烬“手掌”,如同拍在了一层无形却极其坚韧的弹性屏障上,被狠狠地弹开了少许!构成“手掌”边缘的尘埃颗粒甚至出现了小范围的溃散!
是低温!是这冷藏柜维持的低温场!虽然压缩机停了,但柜内积蓄的冷气还在!档案提示的“低温抑制”在起作用!它形成了一层短暂的、脆弱的屏障!
但这屏障显然无法持久!低温正在飞速流逝!灰烬人形的第二次攻击随时会来!而且会更狂暴!
“呃……” 怀里的小女孩又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这一次,她滚烫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痉挛!那股冰冷粘腻的湿气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从她全身的毛孔里大量渗出!甜腻的腐败气息浓烈到令人窒息!
水!大量的“水”被这极致的恐惧和压力彻底引爆了!
“沙沙沙——!!!”
门外的灰烬人形仿佛瞬间感应到了这浓烈的“水”的气息!那摩擦嘶鸣声中的狂暴瞬间被一种近乎贪婪的兴奋所取代!庞大的尘埃之躯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那只巨大的“手掌”再次高高扬起!这一次,它“手掌”边缘流动的尘埃颗粒变得更加凝聚、更加锐利,仿佛化作了无数旋转的、灰黑色的锋利钻头!
它要动真格的了!这层低温屏障,连同这脆弱的金属囚笼,在它面前如同纸糊!
真正的死亡,就在下一秒!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的瞬间——
“哐当!哐当!哐当!”
一连串巨大而急促的金属撞击声,猛地从冷藏柜的后方——那堵紧贴着墙壁的柜体后部——狂暴地传来!伴随着墙体内部砖石碎裂、水泥剥落的可怕噪音!
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墙壁里面……疯狂地撞击冷藏柜?!
不是灰烬人形!它在前面!
是谁?!或者……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门外的灰烬人形也猛地一滞!那即将拍落的巨大“手掌”悬停在半空,庞大的尘埃之躯“转向”了撞击声传来的方向,摩擦声里带上了一丝……困惑?或者说是扰的愤怒?
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狂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冷藏柜后部紧贴的墙壁,猛地向内炸开一个脸盆大小的不规则破洞!破碎的砖块和水泥块混合着浓密的灰尘,如同炮弹般喷射进来,狠狠砸在冷藏柜的后壁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冰冷的灰尘弥漫开来。
一只覆盖着厚重、肮脏、凝固着暗红色和灰黑色污垢的帆布手套,猛地从破开的墙洞里伸了进来!五指张开,死死地扒住了破洞的边缘!
紧接着,一张同样布满污垢、汗水混合着灰泥、嘴角残留着呕吐物痕迹、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屈和执拗的国字脸,艰难地从破洞后面挤了出来!
是张建国!
那个肩膀被灰烬撕裂、几乎半个身体都被灰黑色侵蚀的警察!他竟然没死!他竟然一路追踪,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从隔壁的店铺或者管道间生生凿穿了墙壁!
他浑浊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冷藏柜里如同冻僵猎物般的我和小女孩,也看到了门外那庞大恐怖的灰影。
他的目光只停留了一瞬,随即猛地转向冷藏柜后部下方——那里,隐藏着压缩机的维修盖板!
“小子……抓住……她!” 他嘶哑地低吼,声音如同破旧风箱,带着血沫和灰尘。那只戴着帆布手套的手,闪电般地伸向维修盖板的金属卡扣!动作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以命换命的决绝!
他要干什么?!